方逮是看着商容走的,也见她开着车,顺着他指的路,离他越来越远。
方逮知晓,没有他在身边,她的开车技术会越来越熟练,日子也会过的越来越好的。
这过的不好的,只有他一个人。
当年,他也不知道怎幺跟商容这个满眼爱慕他的女孩相处。
但是他想,女孩只要再世故点,再成熟点,甚至是跟他相处的时间再长一点,总会厌弃他的。
女孩迟早会觉得,他这人不仅没有什幺优点,也没什幺地方是值的被她倾慕的。
他只是个一般男人,会贪婪、愤怒、怨怼、忌妒,没有她认为的那幺风光霁月,清高孤傲。
可是他能感觉的出来,女孩的性格太单纯了,她容易去依赖,过度的去信任别人,这种性格说好是热诚单纯,要是糟糕点...这种特质,会被别人拿来当做伤害她的致命点。
但是他觉得,女孩子就算不世故不成熟,若有独立自主的能力,会更为重要。
会驾驶,有充分的专业跟语言能力,有份能养活的起自己的工作,有无话不谈的朋友,就算孤独也不会致死。
她能从驾驶中找到自由,能从工作中找到成就,能从朋友中找到相知相惜的欣慰。
更甚之这些能力,能更进一步的让她的眼界开阔,能接触到世界上不同的声音跟文化,如此才不容易被欺骗。
就算离了父母家人,也才有本事让自己自由自在,过上舒心的日子。
想活的自由自在跟舒心,男性已经很不容易了,在男权社会下的女性,只会更不容易。
因此,他只是善尽一个年纪稍长亦师亦友的关系,反向的让商容选择自己的人生。
他不想女孩因为想被爱而被爱冲昏头,反被爱给监禁了。
可是相处的时间越久,一起遭遇面对了许多事,他看着女孩在他眼下一日日的成长蜕变,最终长成独立又美丽的样子,他是欣慰却又害怕的。
因为女孩的背景,本就好到他高攀不上了,他更是害怕,他注定会失去她。
可作为人,要学会摸清楚自己的害怕愤怒...
要去找出,在情绪之下隐藏的需求跟渴望到底是什幺。
如果总是忽视掉自己模糊不清与毫无理智的情绪,那些无法自我反思的情绪,会让人的本身永远成为一只被情绪所控制住的混沌野兽,会一次一次的被情绪所搭建出来的迷宫给困住了。
是的。
当他对自己坦诚,也对自己承认...
察觉到因为爱上了,所以他才会有害怕失去的情绪出现。
他害怕商容已经好到,他配不上了。
在害怕跟自卑之下,他只能加紧脚步的追赶。
他要名,也要利,这些东西都是他作为筑家巢穴的基底,好似鸟巢里的枯枝跟软叶,能让女孩跟他结婚之后的生活更加舒适。
更甚之,他要别人信任他,给予他尊重,如此才不会让她被父母跟外界的声音为难或是影响,在精神上她也能无忧无虑的。
那幺现在隐藏在他的愤怒、委屈、退缩之下。
他真实的自己又是为了什幺?
其实,方逮也还没想通。
方逮把车开回,刚才临近第四监狱的地方。
因为,他没忘记...
他今日有件重要的事,还没做。
他缓缓地下了车,立于微弱的夕阳下。
他遥望着那座像是铜墙铁壁,看似森严壁垒、牢不可破的第四监狱高外之墙。
方逮顺手点了支烟,把烟笔直的就给插在黄土之上,随后又从车里拿出了一瓶,有他儿时记忆的酒。
他以手掌半盖住酒瓶口,倒酒时以圈画方式就画在烟边上,如此祭酒像是一种古老的祭奠方式,他垂眸喃喃细语:"来生投个好胎,别再爱上不该爱的人了,你母亲身体挺好的,我会替你好好照顾她的,我自己...也挺好的。"
黄土风沙,枯草腾飞,迷了他的眼。
方逮看着烟的燃速,突然慢了下来,他心中有种奇怪的念头,他觉得那抹孤魂好似知道他说谎了...
因为他根本一点都不好。
他离婚了,算是妻离子散了吧,跟这抹没人收留的孤魂,也没什幺两样了。
有时候他会觉得,真是人不如鬼...
他跟商容刚结婚的那年,也是在忌日这一天,他告诉这抹孤魂他要结婚的喜讯。
在他说完喜讯后,他供的那只烟,却意外的燃的奇快,在无风的地方,好像无形的替他开心着。
他觉得那抹孤魂,应该也很开心,死前唯一想见的儿子,也能真正被爱了吧?
方逮的手插在兜里,他看着今天供的这支烟,明明有风却燃的特别慢,仿佛是真的有人在陪他品尝这,一时一刻的苦闷愁烟。
他眉间上的悬针纹又更是重,短发跟被阳光晒过的脸,又多了几丝坚毅。
离开前,黄土蹭脏了他的鞋子,他没想着脏,可是他怕旁人看见他这样,会认为他是脏的。
是啊!他一直不敢告诉旁人,甚至是商容。
自从他爸死后,他每年总在他爸行刑之日的黄昏,带着烟跟酒来到第四监狱外,祭祀这个被所有人痛恨的死刑犯。
老人都说人刚死时,灵魂是混沌的,会找不到归路。
所以年少的他在想,既然死刑犯是在清晨处决的,那幺在黄昏之时,他点的烟,也能替他的父亲照亮前路了吧。
他父亲方正是在他初中快毕业的那年,被正式逮捕的,拖了两年多,在他高考前夕,处以死刑,被枪决而死的。
他爸在死前,其实有想过要见他一面的,但他当时悲恨的很,不听不见不闻,十足的混账顽固。
是的吧!
他当时也没意识到自己的混帐,还以为自己是站在正义的一方,所以必须去怨恨这个,还算给过他的童年,有一点点开怀日子的男人。
可是从来没有人教导过,他该怎幺去爱,去接受被爱。
但是恨对他来说...却好像可以无师自通。
对他的世界来说,恨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更是长在心口根深蒂固的伤口。
他被恨困了很久,就像是坐监一样,把自己的心跟那个男人关在了一起。
而爱,他却从来都不曾触碰过。
直到他的小玫瑰,朝他展开的每条叶脉跟花瓣,她无时无刻的都在对他诉说爱。
他才知道,原来渴望被爱,不是种懦弱跟示弱的表现。
而是被坦然的爱着,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事。
而被商容偏爱过,是他难以忘怀的幸运,也成了他消退不了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