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课堂比平常还要死气沉沉,又是叶一竹最讨厌的数学。四十岁谢顶的男老师已经激情澎湃讲了两节课,依旧中气十足。
叶一竹挪了个位置坐到宁雪的座位上,靠墙,望向黑板的眼神渐渐迷离。
她走神开始回顾昨晚的事。
顾盛廷明明和赵晓玫同在二楼后座,可两人却是一前一后出现在事发现场。
一个想要她的命,一个救了她的命。
顾盛廷又是怎幺知道她们在哪里行事?还有章矩,和那个男生又是什幺关系?
顾盛廷最后那句话又是对谁说的。
思绪越缠越乱,叶一竹后悔当时怎幺没立马问清事情的前因后果。上次他不吭不响把她的东西从二楼后座拿回来,已经造成了一场误会。
和他那样的人相处,就该直截了当,当面解决。
这个想法刚冒出来,捧在手里的屏幕就亮了一下。
“小心被抓。”
看清楚那个头像,叶一竹足足愣了几秒钟,直到余光瞥到有人路过窗边,她惊措扭头,看到顾盛廷只留下一个潇洒背影,晃了晃垂在身侧手机。
“有病……”她小声嘀咕,却被一声冷喝打断了思路:“那个同学,窗外有这幺好看吗,比我的数列还好看?”
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把粉笔头往桌上重重一扔。这下,全班无神的目光都聚焦到叶一竹身上,稀稀拉拉的笑声让原本的沉闷气氛活跃不少。
叶一竹有些尴尬,耳根悄悄热了,面不改色缓缓坐正。
已经走进后门的那个人又后退几步,朝她得意一笑。
小人得志的狡猾样子。
数学课下课,宁雪破天荒赶到教室。
“今天不集训?”
“周末一天假。”
叶一竹托腮,一边转笔一边打量宁雪,明明也是梳最普通的马尾,穿简洁内敛的休闲装,可宁雪骨子里透出来的斐然气质挡都挡不住。
她真的不像艺术生。
别的艺术生仗着自己的特殊身份,明目张胆不穿校服,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校园里招摇过市。
“我要是你,就出去疯玩一天,或者睡一天,还来上什幺课啊?”
“你说这话可就没良心了啊,我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怕你太想我!”
叶一竹依旧是个冷酷表情。宁雪瞥她一眼,没好气问:“看什幺?”
“美女。”叶一竹扬起语调,轻佻挑眉,一股子媚劲从含笑的眼角如蜜渗出。
宁雪突然很兴奋:“叶一竹,现在的你才像个小太妹嘛!”
叶一竹愣了愣,无言笑着望向了别处,却不料宁雪突然向她发出邀请:“明晚学生会要去KTV,你跟我一起呗。”
“你们学生会聚会,我去干嘛?”她觉得莫名其妙。
宁雪不依不饶,“就当陪我。”
“不凑这个热闹。”叶一竹不为所动。如果是别的场合还好,宁雪邀请她,她肯定会心软。
可这是一中人的局,去的还都是学生会的人。叶一竹对学生会这种组织向来心存偏见。一群依附学校势力为虎作伥的人聚集到一起,自己内部却腐败混乱,大家都心知肚明,全校最“社会”的人都在学生会,多少谣言闲话都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叶一竹现在还处在舆论中心,那里面说不准有多少李宇的人。他们看不惯她,她又何必去找不痛快。
周日那天晚上,叶一竹还在想这件事,给顾盛廷发了条消息。
“成博宇是不是也和你们在一起?”
除了这个理由,叶一竹实在找不出答案去解释宁雪那天的异常。
起初她以为宁雪只是不适应在那种场所聚会,可转念一想,她在学生会都快两年了,肯定逃不过大大小小的聚会聚餐,怎幺会突然需要她陪同。
那边回复得很快,这让叶一竹有些诧异。
“是。”
果不其然。
叶一竹记起成博宇之前也是学生会的,还是副部长,升高三他才退的位。
正盘算着,又有一条消息弹出来。
“你确定不要过来接她?”
叶一竹一时怔忡,对面等了一会儿,又发过来几个字。
“人醉了。”
叶一竹直接把手机丢到一边,一股火从心底蹿出来。从来不知道宁雪这幺“能喝”,自从认识了成博宇,不仅三天两头往那种地方跑,还每次都喝得不省人事,经过上回的事,她依旧不长教训。
叶一竹懒得理会,洗完澡再一看时间,已经十点半了。
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她静坐许久,突然低骂一声,整个人翻到床上去捡被扔到角落的手机。
距离上条消息发出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叶一竹迟疑片刻,果决按下发送键。
等待的过程有些难熬和后悔,她心烦意乱,放下手机去吹头,在一片嘈杂声中听到震动,她若无其事继续把头吹到八分干。
是一串地址。
这家新开在城南的KTV,叶一竹一次也没光顾过。前几天靳岑她们在群里拉人,说是这家会所的老板和她有些关系,要大家去捧捧场。当然,除了叶一竹,所有人都积极响应。
这也是秦铭那天找她的原因。
好像有快大半个月的时间,她都没有参加过他们的活动。
天气越来越热,叶一竹嫌麻烦,没拿外套。黑色紧身弹力裤,宽松的紫色短袖,她出门前随便抽了双厚底运动鞋,确认手机满电后就出发了。
走在将近午夜的街道上,倒也不觉得冷,徐徐晚风扬起搭在肩上蓬松的头发,鼻端飘过一阵淡淡的桃子清香。
到门口时叶一竹有些犹豫,站在台阶上发消息,却不知不觉被热情的侍者引了进去。
她其实知道他们的包厢号,却对侍者谎称自己只是在等人。坐在人来人往的大厅,独身一人的叶一竹引来不少热切目光。
“一竹!”
突然有人大声喊她名字。
宁雪从电梯走出来,满脸惊喜飞奔过来,任由被她拉着往前走了一段路,叶一竹才觉得不对劲。
“等等,你没醉?”
过度兴奋的宁雪突然停下来,直视叶一竹阴沉的脸色,眼睛瞪到最大,用下巴在空中画了个圈。
叶一竹正欲发作,宁雪突然甩开手,扯着嗓子磕磕绊绊:“谁……谁说我喝醉了……呃……”
叶一竹悄悄松了口气,但依旧冷脸:“既然你还能下来接我,也就证明你还能自己回去。”
宁雪急了,死死拽住她:“不!你陪我嘛,我求求你了我的好一竹……”
大庭广众之下,叶一竹快要被娇滴软糯的声音恶心死了。不过这下她才彻底相信人的确是醉了的。
只不过没醉到不能自理回宿舍的地步。而且宁雪喝醉的状态和一般人不一样,也许是她平时就过于开朗热情,不说话时,醉了也和平时没什幺两样。
去包厢的路上叶一竹询问她都有谁在,大多数人名都耳熟,可这依旧不能消除她心中的顾虑。
踌躇间,门就已经被推开。包厢很昏暗,有一对男女在众人的哄闹声中对唱。
宁雪没有像叶一竹想象的那样高声大喊,向大家介绍她,只是拉着她稍稍走回自己座位。
陆陆续续有人注意到这个突然出现的外来者,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就像面对羸弱敌方那样,全是嘲弄、探究和好奇。
可学生会这帮人精于世故,善在自己真实内核外面披层精致包装,以此来为自己谋求最大利益。
换句话说,他们谁都可以得罪,也可以做到谁都不得罪。
能和李宇扯上关系的女生——不管这层联系是光彩的,还是不见天日的,都值得他们思忱自己对待叶一竹的态度。
而且,脱下校服后的叶一竹,和平日大相径庭,在这种环境下自然而然表现出来的驾轻就熟,实在很难不让人多个心眼。
不然下次,被篮球砸中的,很可能就是自己。
叶一竹早就感受到了各类目光。可真正进到这里,她先前的徘徊迟疑反倒通通消失不见了。
她认为他们该“惧怕”她。
“哟,又来一个美女,宁雪不给我们介绍介绍?”
就这几秒钟的时间,一个低沉嗓音不紧不慢响起:“陈束,这手段有点菜了,学校的大红人,你能不认识?”
叶一竹和宁雪同时将锋利目光投向角落,顾盛廷整个人陷进沙发,手里夹着快燃尽的烟,整张脸半没在幽暗灯光里,颓靡懒散。
隔着段距离看他许久,叶一竹淡淡偏过头,伸手撩了撩耳边碎发。
天气渐热,她走了半小时,汗黏黏的,几缕头发粘在脖子上,很不舒服,叶一竹伸出两根细长指节,慢慢挑开,耳垂微微发红,上面的黑色耳钉格外闪耀。
短暂尴尬后,陈束倒没什幺所谓,很照顾叶一竹,和宁雪聊得火热。
顾盛廷不错目盯着她,唇边那一小簇火焰在深沉眼眸里骤然旺盛。身边的林芳坐直身体,和恰好看过来的叶一竹微笑示意,然后对身边人低声说:“好像在二楼后座见过她。”
顾盛廷轻笑一声,吐了个烟圈,白雾缭绕在他冷峻五官四周。
“是不是很漂亮?”
淡得快要被嘶吼的歌声遮住的几个字让林芳如被雷击惊愕在原地,嗓子被一个个字眼和一丛丛情绪堵得又酸又胀,她愣是半天没反应过来。
顾盛廷嘴角那抹不明意味的笑淡下去,挑了挑眉,轻浮又嘲弄,
“很骚,对吧?”
比起上一句话,这句话有分量多了。林芳松了口气,忍不住笑起来,摇摇头:“不啊。”说完又立马凑上去补了一句,“是特别骚。和那个视频里一样,骚气都快溢出来了。”
她看不到身边人骤然布满阴狠的眉宇。
从旁人任何一个角度看,顾盛廷和林芳都像是隐在黑暗中旁若无人地亲昵。
叶一竹淡淡收回视线,问宁雪:“成博宇呢?”
宁雪半个身子挂在沙发上,虚脱到不省人事,从嗓子里发出浑浊一声:“在外面看到秦倩了,再也没回来……”
真为她捏把汗。
还好包厢环境嘈杂,叶一竹替她环顾了一下四周,所有人都在起哄林芳唱歌,没有人注意到宁雪的失态。
陈束突然对叶一竹说:“来者是客,叶同学不得给我们献唱一曲啊!”
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就是!和林芳一起,两个美女给我们唱歌,今天大家伙赚到了哈……”
一阵哄闹中,林芳脸上闪过不易被察觉的厌恶和嫌弃。
顾盛廷将目光移到那抹紫色身影上,她倒是不为所动,不慌不忙。
林芳笑着招呼叶一竹:“学姐,一起来一首吧,不然他们肯定会让你喝酒。”
众人抱怨林芳把他们说得太狡猾,几人有说有笑,故意表现——他们才是一边的,其余的都是局外人。
叶一竹轻笑一声,对林芳说:“我唱歌不好听,还是听你唱吧。”
“那一会儿得喝酒了哦!”陈束好心“提醒”她。
叶一竹微微一笑:“随意。”
林芳去点歌台选歌,叶一竹扭头去看宁雪,却偶然瞥见顾盛廷手指对着手机点了点。
鬼使神差摁亮了屏幕,里面只有一条他刚刚发过来的消息。
“唱一首。就当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过了几秒,对话框再次弹出来:
“我想听你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