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舟从门外偷偷的拿吃的进来,他早就准备好的水跟苏打小饼干。
他神情有些歉意的把东西拿上床,"对不起啊,我这也没什幺好吃的。你就先吃一点吧,不吃也不行。"
商容看到这少年掌心里的苏打小饼,她一眼就认出这种苏打小饼是方逮最喜欢吃苏打小饼。
突然忆起挂念的人,她忍住鼻酸,只吃了一小口少年递到她的嘴边的苏打饼。
她从来没有想过,那幺不起眼且平凡的苏打小饼会是那幺的好吃。
她也顾不得这少年会不会害她,商容知道,如果她想逃出去就得补充体力,至少不能让自己一点气力都没有。
徐舟意外的很关心她,"慢点吃,会噎到的。"
"喝口水吧!"徐舟又紧接着扭开水瓶,小心的递到她的嘴边,也不敢多倒。
在月光下,徐舟反而能看清楚商容的脸,一时之间,他突然觉得商容长的很是面善,却也没印象他在哪见过这个姐姐了。
"我想上厕所。"商容突然提要求,而且提的要求还是无法避免的生理需求。
商容怕少年会不怀疑她想逃走,只能表现出一些自身的缺陷,让少年觉得她没能力逃脱,而放下戒备,"我肚子有点疼,如果你不放心的话,你可以不解开我的脚,就解开我的手就行,我跳着去。这样你就不用怕我会逃了吧?"
少年还是犹豫不决,他心里思道,要是让这姐姐真的跳着去上厕所,这可能会把他楼下的父亲给吵醒的。
要是让他父亲知道这事,他就完了,徐舟只能妥协,"算了算了,我让你去。"
徐舟想了一会,决定先把商容的脚给解开,把绳子的一头绑在他自个的手臂,另一头绑在商容的手臂上,防止商容逃跑。
徐舟这才解开商容手腕上的绳子,"好了,我带你去。你别想逃,不然我...我会打人的噢。"
商容觉得少年明明是在威胁她,却有那幺点中气不足,听起来有点怂怂的。
上完厕所后,商容在想,这少年好像没有想象中的坏,不过也因此,她求助无望的绝望感也淡化了不少。
她觉得只要这少年不那幺坏,那幺她就有机会能找到获救的突破口。
她必须要打起精神来才是。
待商容上完厕所后,少年要把她的手脚给捆了起来时,商容趁机小声的问,"能不能绑松一点,我的手好疼,我保证不会逃跑的。"
徐舟被商容的软言细说搞的很不好意思,又见商容在月光下的脸庞莹白稚嫩,他有些害羞的别过脸,"只有今晚可以,其他的我也做不了主了。"
他心想要不是商容打扮的挺成熟的,他恐怕会认为商容只是个大学生。
少年的话,让商容一下子就抓到重点。
为什幺少年会说...只有今晚他才能做的了主?
商容因此大胆的猜想...
这地方该不会是抓她的幕后歹徒为了隐蔽耳目,而让她暂时停留的地方,也可以说是一种为了躲过警方的追查,所短暂停留的中间转运站。
因为她曾经听林息说过,不管是要走私非法物品还是人口贩卖,都得经过跨省跟海关检查,也因此有些不良份子会找个停留的中间转运站,以等候最好转运的时机。
细想之下,商容怀疑,这幕后的黑手很可能是想把她给送出市区,否则她想不通这幕后黑手为什幺要让她在西区做停留。
因为西区在往西南方直奔而去,就是往山区去,甚至只要在几个小时的路程就能到达另一座有山城之称的m城了。
也就是说,这些人口贩子只要抓准时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她从西区转运到m城,离开了市里。
商容很笃定,如果她不找出突破口,恐怕只能等着被运送出市,到时恐怕是凶多吉少。
到时,就算林息或是方逮,亦是她的家人发现她人消失了,也很难找出她被送去哪里了。
她镇定的擡眸邀约少年,"我昏迷了好久,虽然夜深了,却也是不困的。若是你也不困的话,愿意陪我说说话吗?我保证不会大吵大闹,给你惹麻烦的。"
徐舟迟疑了一下,便靠着门板慢慢的滑坐了下来,"好吧,我也睡不着。"
商容见这少年的行为,显然单纯的有些可爱。
她开始怀疑,这少年该不会是被坑了吧!
所以才会让人往自己的家里藏了个女人,他恐怕不知道绑架妇女,就算是只是帮凶不是主谋,刑责也是很高的,她忍不住暗自替这少年担忧。
商容遥望窗外,淡淡的说:"在这角落,能看的到月亮耶!你喜欢月亮吗?"
商容知道不能一开始就问的太尖锐,或是引人反感跟防备的话题,她只能以最能引发共鸣的东西,来让少年试着说说话,以此找出她逃生的突破口。
她在想,如果她能说服少年把她放了,那在将来的法庭上,她可以试着以当事人的身份,替这少年说情,以求法官轻判。
徐舟从着窗缝看着月亮,他拱擡起了一条腿,弯着膝盖,很随性的说,"喜欢吧。至少晒月亮不会比晒太阳难过。"
商容觉得少年这话真有意思,便转头问他,"难过?为什幺晒太阳难过,多晒太阳其实对身体很健康的。你这身小麦色的皮肤也很是健康迷人,你看起来很健康。"
徐舟听着眼前的姐姐,居然能一开口,就坦率的用无害又单纯的表情夸他。
他有些害臊的低头笑了下,才有些结巴的解释说道:"当你在高温40度里的铁屋厨房,用大火炒着热菜炖着鸡汤,骑着自行车在大太阳下送货时,你就知道什幺叫做健康迷人了。"
商容为自己的无知跟肤浅感到有些抱歉,也深怕刺伤了少年的自尊心,因此她很坦然的道歉,"对不起,我都不知道这些..."
徐舟有些自愧的低下头,他的眼神里,却罕见的没有受伤只有无奈,接着舒服的耸耸肩,他靠回到门板上,用很平缓的语气说着,"没关系,你看起来就不像是个苦命人。你不觉得我们这种人跟蟑螂飞虫一样恶心讨厌,已经很了不得了。"
商容听到少年拿自身跟蟑螂飞虫相比时,她是有点诧异的,更意外少年会有这种想法。
她思虑了一会,才看着少年侃侃而谈,"如果我告诉你,我不仅不会觉得你们厌恶,只是觉得你们很辛苦,很不容易的,你一定不会相信,甚至会觉得我是在说谎安慰你的吧?"
少年难得用很坚定的眼神对她点了头,见商容又亲切的对着他笑时,他还是害臊的低下头,像是青春期的男孩某些奇怪的心思,也很容易隐隐作祟。
徐舟小声的反驳,"大人都喜欢说假话骗人,就跟学校的老师一样。我知道你们有些时候,只是碍于脸面,不方便直接的表达出对我们的厌恶。"
商容叹了口气,也轻轻的把头靠在墙上,也不在意墙上的壁癌粉尘已经弄脏了她的头发。
她聊天似的说起这些话时,很坦然也很自在,一点都不像是假装的。
"其实...我丈夫也是个苦命人,他从小就被他妈妈给遗弃了,爸爸很早年就死了,这些经历为他带来不少生存上的负担跟痛苦。"
"穷,自是不用说的,只有我们约会时,他才舍得吃好一些,但是这一些些不妨碍我很爱他,所以从我刚成年就一直追着他,直到我们结了婚。"
商容说完,神情舒坦尚有些温柔,好似一想起方逮,她就布满幸福的光辉。
徐舟听见商容说的经历时,他是不敢相信的,眼睛定然的看着商容,好似孩子第一次听到童话故事般,如此不可置信。
他攥紧直握住自己的手,眼神有些虚浮,谈吐间一点底气都没有,吞吞吐吐,"可是...你不会觉得...跟我们这种人在一起很丢脸吗?更别说是结婚..."
问这句话时,徐舟觉得自己很是失礼,可是他心中有种急需求知的念想。
当世界的道理跟书中的道理,完全悖逆时,会使人产生错觉,所以他总是被困在迷惘之中的。
就像他不懂,书中总说嫌贫爱富,趋炎附热是负面的,可这些些词汇在现实里不仅不是负面用词,还是一句多数人都贯侧始终的人生法则。
商容双眸真诚,她摇头诉说:"能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的人,一点都不可耻。而且你们比起那些原生家庭优越而能顺风顺水的人,你们的辛苦跟努力是更值得被尊敬的。"
她的眼珠往书柜上的字迹上看,她突然想起方逮了,因此语气更是饱满着情绪,"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比喻。钱、权、人脉是种让人可以往上爬升的阶梯,可当这三者都没有的苦命人,他们就只能通过自身的努力跟忍耐来补足,他们天生就被空白着的台阶。"
"所以像我丈夫这种苦命人,就得比别人花上更多的忍耐跟无尽的刻苦,才有办法跟顺风顺水的同侪站到同样的位置。我觉得他很不容易,你们也是。"
徐舟像是陷入青少年的焦虑跟急于反驳大人的叛逆情绪,甚至他怀疑嫌贫爱富本就是多数人的正道,根本不会真的有人会去爱他们这种人。
思道此,徐舟的语气有些激烈,还带了些刺,"所以你是因为你丈夫翻转了人生,变有钱了,才爱他的吧?如果他没钱了,跟我爸一样只是个为了三餐而忙碌奔走的厨师,你也会爱他吗?"
商容听到少年说到厨师时,她就温柔的笑着,因为她想起方逮做菜可好吃了,甚至商容就怀疑如果方逮也是个厨师,那他一定是个很用心的厨师。
她摇着头的否决了少年的想法,直抒己见。
"我爱他,是因为他善良、光明磊落、可靠,跟他有没有钱,有没有翻转人生无关。"
商容只要一说起方逮,她的眼中就情不自禁的有光。
她很肯定自己是被方逮美好的特质所吸引的,跟他有没有钱,是不是医生一点关系都没有。
徐舟不懂,所以又急着脱口而出,"你丈夫要是可靠,又怎幺会让你被抓走?"
商容完全没有被激怒,或是被激起好辩之心,只是如同闲聊般解释,"可是我的苦难,又不是他造就的,我又怎幺能把我的苦难怪罪于他。就像他身上所发生的那些苦难,他也从来不会去迁怒别人,怪罪于他人,只是自己埋头默默努力。"
商容说这段话时,有种从容跟自信的胸怀。
她觉得这世界上的苦命人很多,但她更愿意相信有更多的人是同她一样,能以同理心的去对待这些苦命人的,并不是所有人都嫌贫爱富的。
往深处说,其实这世界上有谁会不爱钱,只不过比起钱,她觉得有更多的事远比钱更重要。
就比如说选伴侣,她会觉得若是情绪稳定跟善良勇敢,与有钱有势的两者相比,前者永远都是她的第一选择。
徐舟见商容靠在墙上,她眼神虽然疲倦,可在月光的照耀下,却有种很安宁的模样。
他看的恍恍惚惚的,心底还真怕唐突了这位肤白貌美的姐姐,他期期艾艾的问,"那你认为...是谁造就我们的苦难?难不成,我们的不幸就得责怪我们的父母跟祖辈不努力吗?"
"如果你的父母跟祖辈是因为懒或是没责任感,甚至不管你的死活,把你生下就丢了,那你会对他们心生怨恨或是责怪都是正常的。可是如果你的父母已经尽了最大力气,也很努力地去在养育你帮助你,那幺你就要去想想,真正赋予你苦难的到底是谁,是什幺东西让这些人认为赋予你苦难是正确的,甚至可以毫无愧疚感的去赋予你苦难。"
可能,商容说的话,是有些...过于绕舌跟复杂了,少年顿时有点理不清头绪。
徐舟揉揉自己的头发,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智商不够高,所以听不太懂这姐姐说的是什幺意思,"我还是不懂。难道别人歧视我是厨子家的儿子,觉得我每天身上都是油渍臭味,我不应该怪罪我父亲是厨子吗?我爸如果不是厨子,别人就不会笑我了。"
商容不快不慢的反问,"那如果今天你爸是工人,是不是别人还是会歧视你,说你是工人的儿子,身上也总是充满着脏兮兮的汗臭味。到那时,你是不是也得怪罪你父亲是工人吗?"
"换而言之,你是不是认为,只有你爸是白领阶级或是有份体面的工作,你的苦难才会因此消失了?"
徐舟懵懂点了下头,"应该吧?至少家里会干净一些,也更有钱一些,在家庭调查里的记录,也会更有面子一些。"
商容突然发现,在急着想长大的孩子们,他们只重视着面子,却丝毫没有足够经验去思辨去考量到,他们想要的光鲜亮丽到底是什幺。
他们没有足够的社会经验,甚至是耐着性子去观察周围,只能用最简单的思维点,来逃避自己的苦难。
他们总以为虚荣的美好,才是掩饰苦难最好的面具。
商容继续畅谈,"但家里干不干净跟你父亲的职业无关阿!是跟一家人想不想用心去经营家庭有关。你应该扪心自问,在希望家里干净的这个念想中,你有没有付出过让家里干净的必要努力,还是只是躺平放烂。旁人的光鲜亮丽,不是凭空而来的,他们的干净是建立在每天洗澡,至少会维持最基础的卫生习惯跟打扫。"
"况且,就算你父亲是白领,你确定歧视就会停在白领阶级吗?歧视链是永无止境的,就像古时候的阶级制度,有上下中九流之分,如果你永远到不了上九流的顶末帝王,不管存在哪个阶级都是会被歧视的。因此,就算你父亲是白领或是老师,亦是单位员工,还是会遇到会歧视你父亲的人。"
"但我觉得,人有想往上爬或是想翻转人生的念头是没有错的。但是这种野心,远远不能建立在...我想往上爬,就只是为了想把更多辛苦困难的人给践踏在脚下。这种野心只会造成更多的悲剧。"
商容说的话,顿时击中了徐舟的内心。
他擡头看着商容的眼睛时是惭愧的。
他忆起自己每次被打的鼻青脸肿时,总是想着...等他有钱的那天,这些社会渣子他一个都不会放过,甚至他会更加狠狠地报复回来。
在这种被压迫又自怨自哀的反复拉扯之下,他就是选择躺平摆烂的,就像别人觉得他烂,那他就烂,有时他真的无力反抗,"那我能怎办?我生下来就是厨子的儿子。厨子应该算是在下九流里吧?"
商容见少年突然有些谈话的兴致,她用宛如朋友的语气跟少年谈心,"管他厨子是在哪九流,反正我觉得厨子就是一份会让人感到幸福的职业。"
"说实话,你不觉得能做出一桌能好好慰劳人们辛苦一整天的饭菜,是件很伟大的事吗?在你最饥饿又一身疲倦,或是在外受了委屈的时候,能被好好地填饱肚子,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商容有些怀念方逮在下了班或是放假的了空闲,他宁愿埋头在厨房忙碌了一整天,就只为了给她做好吃的,每一回她都觉得自己很幸福的。
"每次我丈夫给我做的饭菜,我都很喜欢。我是不信,你会不爱你父亲做的饭菜。"
商容的话让徐舟的眉眼忽然松了开来,他好似也回忆起,虽然他爸从小到大对他总是大呼小叫的,但是从来没饿过他一顿。
他只要放学一回家,钻进他爸的厨房,就能看到厨房里给他留各种好吃的,甚至夜里回来,他爸还会抽空给他做热食,不让他吃冷饭残羹。
可能只是一盘牛肉蛋炒饭,又或许只是一份鲜虾煎饺,也很可能只是粉丝汤,能被满足的食欲,就能勾起身为人们最为原始的幸福感。
徐舟突然觉得自己也没那幺惨了。
徐舟低下头,觉得自己还真的该感到愧疚的,他父亲那幺努力地每天在厨房工作,给劳动者做盒饭做三餐,也是为了给他好好念书,将来能有好出息的。
他怎幺能觉得他父亲当厨子养大他,是件很丢脸的事。
徐舟的神情突然有些消沉,"我有些想睡了。明天等我父亲收完废油料,在后院收拾完垃圾,睡了后,我再偷偷给你带些吃的。有什幺事,你就踢踢墙,我睡在隔壁,听见就过来。"
徐舟又重新的把商容的嘴给黏了起来,他很愧疚但也没办法,但是他好像突然意识到...
他似乎也成了...
制造别人苦难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