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果然没睡。
太监通传后,复又出来,恭敬道“陛下有请”。
虽有模模糊糊的、关于正殿的印象,但季云烟真正“第一次”跨入殿内的时候,还是不免被眼前的“寒酸”给震惊。
沉重腐朽的木质气息,四面的木柜,红漆掉得都斑驳了,也没有一点被翻新的样子。
正中一张深棕木桌,可能是年久常用的缘故,划痕也清晰可见。
室内几乎没有太多的装饰物,简陋得令人不敢置信这是一朝君王的书房。
上上下下,看起来最昂贵的,反而是皇帝长桌上,一本又一本叠放着的锦面奏折。
这一幕在季云烟眼前晃过几秒。
很快,她就随着小太监弯绕几步,踏进正殿后院。
沉木气被室外清新的空气取代。
虽没有像太后那样被宫人左拥右簇,但季云烟还是一眼看见了后院一角,背手站立着、一身黑色常服的齐泽襄。
这样远远看着,反而比那夜朦朦胧胧的,显得高大些了。
也是,毕竟是二十有余的成年男子了。
季云烟和小太监步伐的动静不算太小,但齐泽襄也没有转身,只静静仰头,看着一笼金丝。
行了礼,静默站他身后等好一会。
她终究不耐,大着胆子仰起头,去瞧是怎样的雀儿,竟惹得一国君王这样专心。
妖红的毛发,多光亮也算不上,安安静静的,一点儿声响都没发出来。
但偏偏是背对着他的。
就站着的这好一会,那雀儿愣是没转过一次身,去看齐泽襄一眼。
“十三。”
他终究没叫她等太久。
季云烟擡起眼来,这是穿越后,第一次与她这哥哥清晰对面。
眉眼如墨,温笑如玉,说是沉稳,多少还是有。
但这一副眉骨神态落在季云烟眼中,无论如何,都晕不开“碌碌”二字的底色。
她观人有自己办法,见对方眼神是否定,见姿态是否挺,见言行是否立。
偏偏,齐泽襄没有一样能入她标准。
她总有一种感觉,就算现在过去扇他一巴掌,他也只会惊愕着来一句“这是作甚”。
也不知哪来的这样印象,分明,他只是温和地对她笑着。
她应了他的唤。
但按礼,他不问“所来何事”,她不能再开口。
季云烟恨极了这破规矩,无奈咬着牙,低头忍着。
更可恨是,齐泽襄又掉过头去,嘴里“啁啁啾啾”地开始逗起鸟来。
硬生生坐实了季云烟的猜测——
累如高塔的奏折,他放着不阅。
对他爱搭不理的鸟儿,他逗弄如饴。
怕这皇帝,当真是个草包?
季云烟心下凉了半截,正欲主动开口,齐泽襄终于问她“所来何事”,但还是没转头,反而拿了食,去喂起了鸟。
“女子要进阳乐殿阅览,确实于教礼不合。”
听了她来意,他缓缓回应。
“陛下,臣妹自知这有失礼数,所以恳求陛下引见位有资格的男子,托他借出即可,不知陛下是否准许?”
齐泽襄静静听季云烟落下话音,这才回身,去正式细瞧了她来访后的第一眼。
今日季云烟穿了一身极平常的天青色雨花锦裙。
想来是好好养了几日,气色神态与那日的憔悴大不相同,脸颊也因一路走来起了些绯红,在净白的鹅蛋脸上浅浅晕开。
“怎地突然要看书了?”
他神色淡淡去问。
据他记忆,这个养在深宫十八年的十三妹妹只喜欢刺绣缝纫一类的爱好,字也是当年开蒙,粗浅学得些的,而后便再无进益。
“礼自书来。”
季云烟备下这个答案许久,答得不卑不亢。
“臣妹将要远嫁他国,不想失了礼数丢邵阳的脸,故而想多学一些。”
齐泽襄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惊讶。
但礼仪规矩自有礼教嬷嬷教习,她这般托词,必是因为别的什幺心血来潮罢了。
“来。”
他招招手,三两步大跨,往书房方向去了。
季云烟立刻跟上,待她急匆匆赶到,齐泽襄已经在奏折堆里翻了好一会了。
一本不起眼的黑色折子,被他翻了出来,随意扔在桌角,供她去取。
“你且看了这本折子的内容,想个解决之法来,若尚可,朕便安排人替你去取书。”
季云烟一个白眼就差翻在明面上。
堂堂一国公主想看个书,居然还要过关斩将,想来是他齐泽襄试图逼退她的借口。
她面上仍微笑着,恭谨地双手去拿那折子。
“陛下若无别事那臣妹便先……”
礼行一半,齐泽襄打断她。
“下个月南远使团来朝,想必太后娘娘跟你说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