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远使团入邵阳之日,万人空巷。
五十年前邵阳宫变,被屠杀的不仅是邵阳皇室。
上东王携数万兵马,几乎荡平邵阳城,血汇成河,流进绵江,从冬天红到夏天。
“红绵河,宽又急,东阎王,索你命。”
当年唱这歌谣长大的孩子,如今已是头发花白的老翁,正站在被官兵围开的道路两旁,举目四望南远使团一行的模样。
只见八位身穿礼仪甲胄的高猛士兵驾宝马于队前开路,二三十护卫队士兵紧随其后,大写“宋”字的旌旗飘荡上空。
再向后,两架黄花梨制成的巨型马车晃晃悠悠,体型之巨,所行之处,看客几乎能够伸手去摸那厢体。
若要估计,里头装一室一厅都足够了。
而厢表雕花繁复,隐隐透出的纱幔看起来更是富贵异常。
两墩巨驾后,又十数驾中小马车,其后跟随四五十护卫。
这便是队伍全部了。
路旁有不少看客啧啧这南远皇室的车队之豪华。
一声不算响亮、但嘲意十足的冷笑将众人碎语盖过:
“一代不如一代咯~”
不少人转头去围观发出此等噫叹的“勇士”。
只见是一位鹤立之年的老者。
他这年岁,倒叫他的话有了几分信服力。
老者此刻心想——
若眼前这些人的父母能从当年的屠杀中活下来,他们定能知道,面前这支队伍,与当年四国来朝的盛景相比,有多江河日下。
官兵的刀柄向后戳了戳,把老者戳了个噤声。
南远一行,几乎没有露面的官员贵族。
虽仪仗豪华,但终归低调,这叫看热闹的百姓失了一大望,眼见着使团官员的背影下了马车,迈进宫里。
人群四散,又各忙各的去了。
五十年前的红色宫变,好像彻底改变了郦锥人的性格。
在这点上,季云烟的感受是最明显的。
宫里的权贵大臣,诸如太后、皇帝,还有祁无为和任绥这样的官员,他们十足地像季云烟所理解的古人——
拿腔捏调,各有心思。
反观慧心、小青子这些穷苦人家的孩子们,进宫前虽然没吃上饱饭,日子过得也苦哈哈,但他们的性格却洒脱十足。
季云烟手中这本《邵阳迢迢》,作者是百年前一位知名的邵阳诗人,他遍游东齐,写下诗句百首,颂尽旧齐之辉。
字里行间,骄傲得意之色,仿佛就在面前。
五十年前的那场苦难,虽扫尽了这金碧辉煌的傲色,但也成就了郦锥百姓如今乐天的底色。
“个个穿得熊似的?!”
慧心在旁和小青子打闹得正欢,嘴里啧啧称奇,转头朝殷灯确认再确认。
“你竟亲眼见的幺?”
一旁正作刺绣的赵嬷嬷也不由停手,听一耳新奇。
殷灯点头。
“想来是在南热之地久居,乍一来邵阳,多少是有些不适应的。”
季云烟放下书,笑了笑,作势便起身。
“竟这样稀奇幺?你领我去看看。”
众人连连开劝:
“公主您忘了先前教习嬷嬷教的了幺?使团入宫,咱们不得凑热闹,须得在宫中安分守己,有传召才可前去的。”
季云烟安抚道:“无妨,你等在宫内安分,我远看一眼便回。”
众人只得从了,季云烟带着殷灯往宫外走去。
待离宫门已有十几步了,季云烟才回头确认四下无人,问道:
“东西藏在何处了?”
殷灯垂首答:“在咱们宫墙边,公主您随我来。”
也巧,竟就是上次魏焰来找她,还帕子的地方。
乍一看确实看不出有几块砖松动了,但殷灯轻巧一拿,便露出里头藏着的一个软包裹,黑布包着。
她不想任何人知道这黑布里头的实际内容,包括殷灯。
于是她写了一封蜡封的密信,借着殷灯的手,送到宫外裁缝铺掌柜手上。
掌柜私下拆了,得了她的要求和银钱,将东西用黑布缝好包好,又通过殷灯传了进来。
齐泽襄后来派人来赐的邵阳令果真好用。
除了得回她原先该有的、但原主一直没去领的宫人进出令牌,又额外多赐了一道“进出宫免搜查”的特权。
因此这个黑包袱顺利进了宫来。
“你在此处等我,我去去便回。”
还未等殷灯答话,季云烟便从小径一路往御花园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