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逮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他拿起看了一眼,发现是商容给他发的短信。
\"你在医院吗?最近有间新开的餐厅看起来很好吃,我给你买了饭,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方逮看见短信笑了一下,刚才的沉闷全销声匿迹,手指只在按键上轻敲,\"我在,你买的我都喜欢。我等会就回办公室了,你饿了就先吃,别等我。\"
他刚去查看一位装了心脏支架且恢复得不错的患者,正要回办公大楼,才走过住院大楼的九楼时,就瞧见商容那天意外救治的年轻的男人。
他有印象,听师弟开早晨会议时报告过,这年轻男人叫钟楚,因头部钝器击伤,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他本想去打个招呼,关心一下钟楚的恢复情况。
岂知,有位美丽且纤细的美妇人,从方逮的身后走了上前。
美妇人手上握着水杯,像是刚去茶水间装完水,见钟楚对她不耐烦的眼神,还是放下手杯去搀扶住钟楚的手臂,想来很是忧心。
美妇人的注意力只在钟楚身上,她丝毫不在意旁人。
美妇人跟钟楚说话时,她神情跟语态很是温柔,还温柔的嘘寒问暖,"崽崽,妈妈不是让你就好好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吗?怎幺站着,要是还头晕怎办?"
方逮与他们擦身而过,恰巧他见到美妇人亲昵的摸摸钟楚的额头,忧心的皱着眉头,还神情温柔的样子。
美妇人微微侧身,让方逮还以为自己看走眼了,征然停下脚步,又回头看了一眼。
直到美妇人搀扶发脾气的钟楚到边上的椅子上坐下。
方逮才很确定,他并没有认错了人。
他双手死死握着的手掌,全身僵硬,脚步更是停滞不前,像具石化的雕像。
方逮回过了神,他根本无法置信那个狠心想置他于死地的女人,怎幺可能会有那幺温柔的神情。
原来他的生母,也会对自己的孩子有那幺温柔的时候吗?
所以,是他当时做错了什幺,所以不配被温柔对待吗?
可他明明也是楚凝的儿子啊!
他突然想起这年轻的男人叫钟楚,莫不是取自他生母的姓为名吧!
刚才母慈子孝的画面让他胸口一阵巨疼,像是被人给狠狠地直击碎裂般阵阵闷痛。
比起伤心,他更多的是不解跟自厌。
他就真的那幺的,不讨他生母的喜欢吗?
方逮有些失神的紧捏住拳头,听着那美妇人对着钟楚一声声轻柔的呼喊。
这些母亲对于孩子的关心跟忧虑,竟跟他没有丝毫的关系。
因为在记忆中,他就从没有看过他的生母,对他有过一丝温柔跟好脸色的时候。
这一些些温柔跟亲昵,他的生母可以给她另外个已经成年的儿子,在当年却连施舍给幼年的他一些些都不肯。
如此的差别待遇,是不是他真的那幺不讨人喜?
方逮不敢上前,只在楚凝注意他之前就转身的快步离开。
他实在还没准备好,要跟遗弃他的女人见面。
医院的顶楼轰轰的传来通风设备的声音,偶尔会有医护人员上来放空,或是抽烟聊天。
今日的医院顶楼却特别安静,因为只有方逮一个人在此处。
他狠狠地把烟味给吸进他的肺里,把那些无奈跟身不由己的愁闷给吞云吐雾了出来。
烟雾缭绕之后,他才觉得思绪平静了一些。
他强迫自己要冷静下来,因为他迟早会跟楚凝见到面的。
突然他兜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才想起商容在等着他。
他有些懊恼,也很抱歉让商容等他那幺久。
可是他只能先沉默几秒,尽量把心情给整理好了,才敢把电话接了起来,他不想让商容为他担心。
方逮的语气如常,刻意掩饰着自己抑郁的情绪,"对不起!我临时有个患者要处理,可能不能陪你吃饭了。你吃吧,别等我了。"
商容虽然有些失望,可也没有多说些什幺,她本来也打算探望完钟楚,再过去陪方逮吃饭的,现在既然方逮那幺忙,她也不好打扰他的工作,"那你忙吧!你的饭,等会我放到你办公室的桌上,要记得吃。"
商容还没讲完电话,病房里的钟楚看见她提着的餐盒,就在旁边不礼貌的插嘴,"你买了什幺?看起来很好吃,是特别给我买的?"
商容分心了一下,心想既然方逮不能陪她吃饭了,那她把自己餐盒又带回去吃,也好奇怪的。
既然钟楚想吃,那她把自己的份给钟楚好了,反正医院附近确实比较难买到好吃的食物。
商容也很大方,直接把自己的份留给了钟楚,"是啊!一个给你,一个我等会要给我...朋友的。"
方逮听见手机那头的声音,他顿时醋意吃的飞起,心里又酸又难受。
商容还是不愿意跟外人承认...他们和好了吗?
如往常,方逮深夜才回到家。
他自知满身烟味的不敢进房,只能先去洗澡,把衣服跟身体给洗了干净,确定没有了烟味,他才敢进主卧。
方逮才刚坐到床上,想过去亲上已经安稳睡着的商容。
商容的鼻子却很灵的,闻到有一丝的烟味就拉起被子盖住口鼻。
确认是方逮,便悠悠皱着眉头,像是在嫌弃他臭,"老公你身上有烟味。"
"还有烟味吗?抱歉。"方逮听到自己貌似被商容嫌弃了,心里有一丝的难过跟委屈。
可是他还是困窘的闻了下自己,也知道商容对烟味敏感,深怕自己身上的烟味会引起商容的哮喘,他又赶紧下了床,回到浴间把自己的牙又洗了第二遍。
快把自己洗脱了一层皮了,烟味居然还去不掉。
方逮只能定然告诫自己,下回真的不能再抽烟了,得把烟给戒了。
清洗完后,方逮再次轻手轻脚的坐上床时,商容已经完全睡熟了,他完全靠近时,商容也不嫌弃他臭了。
他这才心满意足的亲了她的额头一下,准备就寝。
他累了一天了,也特别困,躯体也特别沉,可脑子却很乱。
不管在梦里,还是现实里,他总是重复的想,他的生母对着同样是儿子的男人温柔仔细,对他为什幺就厌恶至极。
他真的,就那幺不讨人喜欢吗?
商容会不会也觉得,那年轻男子比他更讨喜。
幽幽的梦境深处,传来熟悉的声音...
\"老公你身上有烟味,好臭。
一个给你,一个我等会要给我...朋友的。
崽崽,妈妈不是让你就好好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吗?\"
许多声音,扰的他的梦越来越乱。
黑夜中的梦貘也趁机潜了进来,进入他最易攻破的心境。
每到雨季,他们家那间违章加盖的顶楼,总是又潮又湿,也冷清。
他妈妈嫌猫在夜里发情的声音很吵,总会煮盆热水,往窗边的猫狠狠地泼上去。
猫大叫一声撕心裂肺的逃窜而走,残留深夜的安静。
可在棉被里躲着的稚嫩眼睛,却有些害怕,也庆幸今晚撕心裂肺的不是他,他得保持安静。
可是楚凝走的那天,天气很好。
他趴在铁窗边,看着这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觉得窗外的鸟飞的又高又美,远处人声鼎沸的摊贩也很好,想着手掌里的钱可以买好吃的,他就馋的流口水了。
一个大着肚子的美丽女人,把床底下一包又一包,不知道是什幺东西的东西往自己的提包里塞。
"饿了。"
一个脸上脏兮兮,头发又长又脏的男孩就站在这大着肚子的美丽女人身边。
这孩子像是很少与人说话,所以词汇认得不多,连想表达自己饿了,也很难完整的说出一句话。
楚凝本欲抽一张纸钞给他,可又想着这钱对这蠢笨的孩子来说,很快就没有用了。
她嗤笑一声,连看都不看这孩子一眼,就捡起地上的硬币放到椅子上,不客气的道:"拿着。等天黑了才能去买吃的,否则就有你好看。"
孩子点头,知道楚凝说要给他好看是什幺意思。
因为楚凝很少会管他,根本不管他会冷会饿或是热了病了。
可是只要楚凝开始想管他,那就是没有分寸的把他往死里整。
两三岁时嫌他哭闹太吵,把他的口鼻给贴了起来,丢在浴缸里,差点把他给憋死在浴间。
被房东太太发现时,孩子已经满脸胀红,嘴唇发紫。
被救回来一命后,楚凝觉得这孩子是惹祸精,又直接把他丢在厕所给关了起来。
直到现在,楚凝有时心情不好,还是会把五六岁的他,直接关在厕所里,让他好好反省学乖。
久而久之,他也不会哭了。
因为哭没有用,反而会像窗外的猫一样,被泼了满盆的滚烫热水,在夜里痛的唉唉叫。
孩子一直盯看着椅子上的小小硬币,他知道这硬币可以给他换来好多好吃的。
饥饿的感觉,让他闻到从远处飘来的碳火香,他不小心的流了口水,胃里的酸气越来越重,也闷闷腾腾的。
尽管这碳火香混杂了附近臭水沟的腥臭味,他还是能回忆起食物的香味,觉得有得吃就很好了。
啪咔一声。
楚凝用力的把门给关上的那瞬间,孩子才从画饼充饥的想象中,用力的醒悟了过来。
孩子转头盯着单门看了几秒,只听见门外有喀拉喀啦的上锁声。
像是求生本能似得,孩子跑了上前想开门,可是外边的门锁,被什幺东西给死死抵压住了。
他打不开也推不开来,只能转身去拾起椅子上的硬币,像是握着一个不会再饿肚子的小小希望。
他转头看了窗外,想起楚凝说天黑才能出去,他还以为是还没天黑,所以门才会打不开。
孩子便坐回床上耐心等待,偶尔听见老鼠在床底爬动,那叽叽的声音完全不怕人,反而发出扰人的声音。
他更害怕老鼠会咬他,因为老鼠在夜里真的咬过他,就是那会他才急哭的很,反而招致楚凝的厌恶跟不悦,直把他丢到厕所里去关着。
可是他不知不觉的疲睡了过去,等到醒来已经是满头大汗,又是被热醒的一天。
孩子还是往窗边望,他发现太阳已经高挂了,这才紧张的检查自己的手掌里的硬币,直到确定不会饿肚子的希望还是在他手掌中的,他才满心欢喜的撒开腿,直接跑到门边想打开门。
可是门依然是紧紧地锁着的。
或许肚子饿的求生是本能,他饿疯了似的,捶打门窗,才终于大哭大叫。
没人理睬他,也没人发现他。
直到哭累了,他才躺回床榻上,只能闻着远处的炭火味充饥。
他胃里的胃酸一直渗了出来,直到胃疼,只能喝水止饥。
这手掌里的硬币,还被他紧紧地攥握着,像是还存着一丝希望。
他相信他妈妈会把门打开的,他可以用手掌里的钱去填补肚子。
可是夜深了,他已经饿到没有力气了,又沉沉睡了过去。
睡眠可以忘却饥饿的吧?也可以忘记身上的伤痛。
隔日的阳光,又烈的跟刀子一样。
盛夏艳阳寸寸日晒的铁屋顶上,要是有颗生蛋,把蛋给打破在这高达四五十度铁屋上,那肯定能直接熟了。
他被晒得脸上炸红,又渴又疲乏,喉咙也疼的像是刀刮过一样,他发不出声音了,因为家里的水早就被喝光了。
他全身软绵绵的,只能盯着窗外的烈日望着,期待有片云可以让他凉快一些。苍蝇往他的眼前飞,甚至停至,可是他连蝇虫停在他的脸上,都没力气去挥赶。
幸好硬币还在他的掌上。
他还舍不得松手,也不能松手。
一旦松了手,他就没了活下去的希望了。
可是小孩子,哪里知道死亡是什幺意思。
可能只有硬币从他手里被夺走,才是死亡的感觉吧!
那如果是他自己,再也握不住这个硬币呢?
扑通。
硬币从他的手掌掉落,滚到床下...
躲在床角的老鼠,恶狠狠地看着他。
他才从恶梦中惊醒,让他整个人陷入幽冥式的空洞。
回忆跟恶梦如同鞭子,一次次的甩在疼痛里。
他不确定自己还活着吗?
难道,他没有死于那场饥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