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本茗看着大海出神,许久没有说话。
盛夏轻声问,“Uncle,这里风很大,吹久了还是会冷的。你还好吗?需不需要加衣,或者我陪你进酒店里面坐也是一样的。”
明本茗回过神来,温和地一笑,道:“还好。我不冷。你冷不冷?”
盛夏摇了摇头。
明本茗看着眼前美丽的少女,自然明白儿子为什幺会对她情有独钟。那是如海上珍珠一般美丽剔透的女孩儿。
他叹了一声,“谁没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呢。夏夏,说出来,可能你不信。我年轻时,比明雪还要疯狂。在我十六岁的时候,明雪就出生了。”
盛夏“噗”一下,没忍住,被朱古力给呛了。
他连忙将纸巾递给她。盛夏红着脸说,“uncle,实在不好意思。失礼了!”
明本茗只是笑了笑,接着说,“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被她倾倒了。她是个音乐天才,会多种乐器。我见到她时,她正抱着竖琴,在月夜下的海边弹奏。她的发很长,几乎要垂到地上去。棕色的发,琥珀色的眼睛,她是安琪儿,美丽得不像话。那一年,我才十四岁,而她也才刚满十五岁。我接近她,讨好她,那时候,我也不会追女孩子,她是我第一次喜欢上的女孩,也是我第一次追女孩。我红着脸喊她姐姐。她却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喜欢她。”
盛夏一听,乐了,“好直接啊!”
明本茗也乐了,“她是很热情。长得像仙女一样,但其实很大胆。她眼睫毛很长和浓密,不说话时,像海里害羞的人鱼,像上帝身边的天使,但一擡眸,那眼神却是直勾勾的。”
“uncle,你年轻时好浪漫,居然还姐弟恋!”她喜欢听这个故事,即使明知道它没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明本茗忽然有些惆怅,“夏夏,我这一辈子只爱过她一个女人。直到现在依旧是。我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虽然,我在和她分开后,才按照家庭的意思和门当户对的女人结婚。我也尽量想要当一个好爸爸好老公,我从不在外面胡闹,一次也没有,也没有再和明雪妈妈来往。我恪守本分。也对我的婚姻忠诚。但我的爱,这一生,也就只给了这一次。”
盛夏有些惋惜,她也知道明雪的爸爸是个真正的君子。否则,也绝养不出明雪这幺好的孩子出来。“uncle,为什幺你不和家族抗争呢?”
明本茗苦笑了一下,道:“夏夏。我只是个不学无术的富家公子而已。我没有生活的能力。这幺说吧,我是一个除了人品还能拿出来说一下,就一无是处的人。我不是家中独子,不需要我来承担家业,我大学读的是艺术,但艺术是要用金钱供养的。我试过自己开画廊,自己找作品来捧,做策展,但总是失败。我在艺术界也不出众。如果家里断了我的经济来源,时间长久下去,雪莉终究会发现,她爱上的不过是个庸人而已。没有出色的工作能力,没有家庭的扶持,什幺都没有的明本茗只是一个软弱无能的花花公子。终有一天,我和她也会相看两相厌。”
“明雪出生那一年,我才十六,她即将十七岁。我想和她结婚。我们跑去法国。法国的法定年龄是十六岁。我们可以结婚了。但我被家人抓了回去。后来,我一直在反抗。我和她就这样纠缠,从我的十四岁,到我的二十六岁。几乎也是一个人的小半辈子了。我一从家里逃出来,我就带着她去了芬兰。她怀着明雪的时候,我和她是在芬兰过的圣诞节。我们租了一个小木屋,小木屋很温馨漂亮,里面有一棵两米高的圣诞树,还有两条漂亮的狗,狗狗们喜欢围在火炉旁。我也喜欢抱着她躺在火炉边的沙发上聊天。有时候,是她给我拉大提琴,而我给她讲故事。那会儿,她肚子很大很大了,她几乎是要隔着一个大肚皮来给我拉大提琴的。”
说到这里,明本茗的脸上满是温柔的神色。明明已经过去了三十五年之久,可当时的每一点每一滴,他都全然记得。
明本茗说,“雪莉太高兴了。我给她读圣诞故事。她在平安夜晚,听着听着,大笑着,就动了胎气。明雪就是这个时候来的。我记得,那一年的雪很大很大,但神奇的是第二天就放晴了。我和雪莉的明雪,同时拥有着最美丽的白雪与极光。她生下明雪后,我和她在芬兰住了五六年。直至我们分开。夏夏,无论是租一做木屋,还是在圣诞村生活,一切听起来很浪漫的东西,都离不开金钱的供养。六年后,我的钱用完了。家里断了我的经济来源。那六年里,我的事业毫无起色。我忍受不了贫穷的生活。所以,我和她只有分离。”
“夏夏,你看,这个故事一开始很美好动人,但结局却很现实无奈。这就是人生。”
盛夏并不认同。
“uncle,明雪和你毕竟是两个人。”她委屈地说道。
明本茗说,“我明白你意思。明雪是很能干,聪明。他就算没有家族扶持也能过得很好。他比我要强一百倍。可是如果,他的爷爷出手干预呢?夏夏,你不了解我爸爸,他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强得很怕。如果,每一样事情,明雪都遇到阻滞,寸步难行。夏夏,这是你想看到的吗?你也是知道明雪的理想的,他渴望事业上的成功与巅峰,尤其是像明雪这样的对事业有野心的男人。他花了十多年时间才走到这一步,他的冰激凌美食学校马上就可以办起来了。你舍得一朝一夕就让他回到原地吗?一切从新开始?明雪年纪也不小了,夏夏。现实总是逼着我们妥协的。”
盛夏抿进了唇,拒绝答话。
明雪为了冰激凌学校的事付出了多少心血时间与金钱,她是知道的。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不敢让他被一朝打回原地。
“夏夏。我知道你想进入深潜器深潜探索研究队。这一点,我可以办到。我们明氏,是深潜探索队的首席赞助商。所以,让你进去不是难事。夏夏,何不趁着年轻,去闯闯呢!明年,这个队会再去全球各处海域探索。为期一年。不需要经过洛小姐和她上司那边的同意。你觉得呢?”明本茗抛出诱饵,“你是一个对自己的事业同样有绝对野心的姑娘。就像当年的雪莉,她不肯放弃自己的事业,只甘心做个豪门媳妇,只能在家相夫教子。夏夏,明氏,不允许媳妇出外抛头露面。我们是非常传统且禁锢的家庭。现在的雪莉,是全球少有的几位女性指挥家之一。老实说,离开明氏的禁锢,所有女人都能活出自己的风采。我们家是坟墓,而我已经彻底被埋进去了。”明本茗推心置腹地和她说着这一大堆道理,“夏夏,我希望你能更自由。”
盛夏不肯妥协:“uncle,明雪严格意义上来说,还是私生子。我并不贪慕明氏的身家,明雪也是。他只是私生子,那我也不算入了你们明氏的门。”
明本茗苦笑着摇了摇头,“夏夏,这世界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明雪严格来说,不是嫡子。但他已在今年,入了族谱。他爷爷若想控制他,那就是处处掣肘。换了是我,我不会用任何手段,但他爷爷只会逼他,逼得他无路可退为止。明氏可以以本伤人,直至全国的盛夏时光倒闭。冰激凌学校也成黄粱一梦。明雪的酒店也全部倒闭,他多年来积累下来的财富人间蒸发。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父亲是什幺样的人。夏夏,最终受到伤害的只会是你和明雪。夏夏,这是你想看到的吗?夏夏,有时候,长痛不如短痛。”
盛夏怔住。
她想起了,她看到的明雪为她画的肖像画,画得十分好。想必,他的天赋来源于他父亲。或许,明本茗本身并不庸碌,甚至能成为当代出色的艺术家。但如果他的父亲不允许,那幺他就什幺都不是。
“uncle,当年,明氏给了你很大的压力是吗?”她怔怔地,神色茫然。
明本茗只是举起手来,抹了把脸,疲惫地说道:“夏夏,当初其实是雪莉提出的分手。那时候,我们回到巴黎,我的艺术廊倒闭了,我不介意,她也不介意。因为我们还年轻。我们有信念。我一边打工,一边继续读书,但我熬出了胃病,切了半个胃。后来的日子越来越难,我们甚至在冬天都交不起供暖费,抱在一起取暖。最后,房子也被收回,房东赶我们出去。她可以挨,但我从小享受惯了,何如去挨。她哭着,求我走。她说,她不希望明雪在那幺困苦的环境中长大。她希望明雪能永远无忧无虑地活着。所以,我拿了爸爸的钱,留给了他们母子,我离开了。那笔钱,她没要。她是一个有骨气的女人。我后来买下了那栋小粉屋给明雪。名字写的是明雪的名字,她才肯收下。夏夏,我们被我爸爸逼得无路可走。夏夏,我不希望你和明雪也会有那样的一天。”
他将一张名片给了她,“这是深潜探索队领导人的电话和微信。你的事我已经和他说了。你如果想通了,就打他电话。马上就能进队。”
“夏夏,起风了。我送你回去吧。”明本茗站了起来,他揉了揉她的发,温声道:“夏夏,对不住。我没有能帮上你和明雪的忙。”
直到车快到小粉屋了,盛夏才回过神来,说,“uncle,就在这个路口放我下来吧。走过去也就半小时。不然,明雪看到你送我回来,你们父子间的误会更深了。”
明本茗又是一声叹,说,“夏夏,你是个好孩子。”
盛夏踩着小高跟,一步一步地往小粉屋走去。
她的双腿像绑上了铅球,每一步皆是沉重。
她看着小粉屋的方向,喃喃:“小叔叔,我好想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