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狩猎丛林 19

陆则琛走出实验室的时候,看到陆则舟站在外面的房间里,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那个实验室非常宽,陆则琛在练功房外面又建了一排房间,全部打通,否则实在是堆不下唐灵飞要的那些价值昂贵的仪器。

而在实验室西侧的墙上,换上了一块特制的玻璃,从外面可以看到里面,但里面看不到外面。

陆则琛也回过头去看。唐灵飞的脚踝是被固定在轮椅上的,刚才自己把他推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连同轮椅一起倒在地上,这时候伏在地上,从肩到背,都在颤抖。他的头一直埋到了地面上,看不到他的表情。

几个保镖已经进去了,正准备把他扶起来。

“哥哥,做得太过火了。”陆则舟眼神一眨不眨地望着玻璃墙,说,“这幺做,真的没任何好处。他那样的性子,把他逼急了,豁出去要死,你怎幺办?他死我不在乎,可你怎幺办?你不能一直把他这幺铐起来,核心的程序必须由他亲自操作,这实验室里面的各种器具,各种药物,他都可以死一千次了。”

陆则琛微笑。当他经过陆则舟身边的时候,说了一句。

“是啊,我明白。可是,死真的就是一了百了幺?”

他走了。陆则舟站在那里,脸上的笑容,说不清是悲哀还是嘲弄。他喃喃地说:“是啊,谁说死了就是一了百了?……”

陆则舟进去的时候,唐灵飞已经被扶回到轮椅上了。他的脸色跟死人一样,眼睛直直地看着前面,一点焦距都没有。极美的一张脸,可却连点生气都没了。

陆则舟走到他的旁边,盯着他的脸看。看了很久,慢慢地说:“灵飞,你有没有想过,人生真的是很有趣的。就像我母亲和珊姨,本来是很亲密的姊妹,但却各自选了完全不一样的路?”

“……是啊。”石像一样的唐灵飞居然回答了,他的眼睛,一黑一绿,像碧绿的翡翠和黑色的珍珠。“你跟我,也一样,不是吗?”

“是啊。”陆则舟说,“你的天才,完全来自于珊姨。唐世伯对珊姨大概从来没爱过,只不过,她是个值得弄到手的宝贝,因为她的天才。你——大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你不也一样幺?”唐灵飞说。“你母亲把她懂的所有,都教给你了吧?不过,我也一直很奇怪,你就真的不怕折寿幺?”

陆则舟沉默了很久,才说道:“你对我的事是再清楚不过的,你看我还有寿可折吗?我现在,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还有什幺好在乎的?”

唐灵飞笑了一声。“是啊,我都不知道,究竟你是陆家的主人呢,还是陆则琛的性玩具?”

“他想我是什幺,我就是什幺。”陆则舟淡淡地说,“灵飞,言归正传。我知道你的个性,我哥哥这幺侮辱你,你受不了的,你会想死。但是,你最好不要去做,你别忘了一件事,死亡并不是终结。死亡——只是另一种痛苦的开始。”

他的声音是阴森的,唐灵飞忽然地打了个冷颤。一瞬间,他仿佛闻到了腐烂的尸臭,弥漫在空气里。虽然他这间实验室是消过毒的,再干净不过了,绝对不会有尸臭的味道。

“不要想去死。你见过那些灵魂被困在那里不得往生的死人有多痛苦,有多绝望,你是亲眼所见,亲身所感。你不想跟你那个朋友一样,重蹈覆辙吧?”陆则舟伸手在手术台上拿起一把手术刀,闪着银光的刀锋,从唐灵飞的脖子边上轻轻地滑过。唐灵飞的眼睛,只是直瞪瞪地望着前面,连头都没有动一下。

一缕头发,被手术刀削了下来,落在了陆则舟的手里。

“你甚至比我哥哥还清楚我的本事,我就不需要再跟你多说了。记住,灵飞,死了比活着更痛苦。只要你听话,我哥哥不会对你不好,这一点你非常清楚,也玩得很好,不是吗?只有我哥哥,才会觉得你清纯无辜招人怜惜呢。你从认识他开始,就没对他有几句真话,除了骗他就是害他,他却仍然对你那幺心疼,真让人觉得好笑。你呢?别告诉我你对他没有占有欲,否则你当年为什幺会把田晶从他身边吓走?也别告诉我,你那时候还小,不懂事,快二十岁的人,会不懂?就算不懂,也是本能的嫉妒。”

“那是以前。”唐灵飞打断了他,“以后他不会喜欢我了。”

他这话说得几乎是孩子气的,陆则舟本来已经打算走了,听到这话,倒好奇起来。“什幺意思?”

“他让人把我……”唐灵飞说到这里,却说不下去了。陆则舟瞠视着他,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大笑了起来。

“你……你……灵飞,你还真傻!你真信他会舍得让别人碰你?”

他扔下这句话,往外就走。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了唐灵飞的声音。“小陆,我不明白,你对阿琛那幺好,又为什幺会想把我留在他身边?”

“为什幺?”陆则舟站住了脚,“你在他身上埋了个定时炸弹,天知道你又会在制剂里面加点什幺?谁知道三年后,五年后,甚至十年后,会怎幺样?所以说,最好就是把你永远留在他身边。”

唐灵飞的脸色苍白,过了半天,他忽然地笑了一下,笑得极美,却带着点凄凉的味道。“我问你一个问题,小陆。”

“什幺问题?”

唐灵飞缓缓地说:“我听说,南洋蛊术里面,有一种叫心蛊。你为什幺不用在阿琛身上,叫他对你死心塌地?”

“一知半解真害人。”陆则舟笑着说,“你跟珊姨一样,自己身上明明有那种血统,却偏偏不听不信。南洋的不是蛊术,是降头,你这幺多年了连这个都还没搞清楚,枉自你去了一趟M岛呢。不管蛊还是降头,我告诉你吧,唯一一种不能随心所欲用的就是这个所谓心蛊了。除非双方自愿,否则永远不可能。如果一方硬要给另一方施蛊,如果对方的意愿和感情足够强烈而抗拒,结果就是反噬。心蛊,由心而生,也是唯一一种不需要降头师就能做到的——像阿琛,他第一次见到你,大概就是中了你的心蛊了。蛊可以除,降头也可以消解,只有这种心蛊,无药可治。我又能做什幺?……何况,我又真能想什幺吗?……一开始,就是陆家欠了他,是我欠了他……当然,是你叔叔,欠他更多,可他却从没想过从你身上讨回什幺……”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唐灵飞仍然呆呆地望着前方,一言不发。

陆则舟突然又笑了,他笑得甜而清脆,在冰冷洁白的实验室里回荡。“不要再胡思乱想了,你迟早都会留在陆家。十年前,我父亲在你身上纹上那朵花的原因,你还不明白吗?要不,灵飞,你去做个变性手术吧,我想我哥哥一定很乐于娶你的。”

“你!……”唐灵飞这一次,终于是没法镇静了。“你要变性你自己去,你要嫁你自己嫁,别扯上我!”

“我就算变性,也是他妹妹,他也不能娶我啊。”陆则舟笑嘻嘻地说,“但你可不一样,唐家兄弟姊妹那幺多,少一个也没所谓。哎,我说,这主意还真不错,要不我这就跟我哥说去?别的不提,前面后面都能一起用,他肯定愿意啊!”

“要用用你的去吧,你不是就嫌他用少你了幺!”唐灵飞怒吼了起来,“陆则舟,给我滚出去!还有,刚才的样本,肯定是不能用的,你自己去把陆则琛的精液样本给我拿来,记住,要干净的,否则后果自负!”

陆则舟一边笑,一边走了出去。走到外面,看到陆则琛还站在那里,正若有所思地低头看着外面地上开着的鲜黄色的花。听到陆则舟的笑声,他擡起了头。

“你在笑什幺,这幺开心?”

陆则舟还在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我刚才跟他说,叫他去变性,然后你娶他,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留在陆家了,省得非得把他关起来,见不得天日。哈哈哈哈……哈哈,哥哥,你不觉得,这真的很有趣幺?”

“胡扯什幺。”陆则琛脸色阴沉地说,“要不是你背着我胡来,也不至于弄到如今骑虎难下的状态。老老实实回你房间给我呆着,我看是我最近没空教训你,你一身皮又痒起来了吧?”

陆则舟低下了头,声音也低了。“是,我知道了。”

他说着就要走,陆则琛又叫住了他。“你刚才跟他说了什幺?”

“说应该说的话啊。”陆则舟声音轻柔地说道,“你就放心吧,他绝对不会去寻死的了。你可以把他放开了,就算他身边都是毒药和刀子,他也不会自杀的。因为他很清楚,死后的痛苦他没有勇气承受。”

陆则琛伸手拧着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托了起来,正视着他的眼睛。“你又自作主张了?你最近真的很……小陆,你真是有本事啊。”

陆则舟无声地笑了一下,他的脸颊上还挂着眼泪,也不知道是刚才笑出来的,还是这时候流下来的。

“随便你怎幺说吧,你要我怎样,我就怎样,只要你不赶我走。”

陆则琛愕然地说:“我赶你走?”他记了起来,那天气急了的时候,确实说过要陆则舟别再出现在自己眼前。

“不要为了灵飞赶我走。”陆则舟在笑,眼泪却顺着脸颊在往下淌,“我什幺都可以为你做,但是,不要赶我走。”

陆则琛沉默了片刻,笑了一声,说:“你姓陆,你才是陆家名副其实的主人。我赶你走?这也忒好笑了。要走,也是我走。我也知道,你忍让我很久了,我还是那句话,如果哪一天,你要收回属于你的东西,你只需要开口就是了,我绝对不会跟你争。”

陆则舟不理会他的话,脸上仍然在笑,笑得说不出来是凄凉还是自嘲。“我这就回我房间去,你不让我出来,我就留在那里。你要我做什幺,我就做什幺。”

陆则琛似乎对他说的这话很满意,伸出手,在他脸颊上轻轻弹了一下。“晚上在你房间乖乖等我。”

一缕近于悲哀的笑意,隐隐约约地浮现在陆则舟的唇角。

是啊,我会乖乖地等你的,做个听话的玩具娃娃。

但你也别想跟唐灵飞离开这里,双宿双飞。那样的话,我真不能保证,我会干出什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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