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行棋

首都师范大学寒暑假都不清校,寒假的时候学生会还会组织一些留校的学生聚在一起过个年。

这两天周浮窝在寝室里,一边找找这几天能做的短期兼职,一边在社交软件上刷关于WH珠宝展的消息。

消息不多,主要来源都是一些周浮之前就关注了的,奢侈品和珠宝品牌的常客们的私人号。

手稿当然是不可能外流,周浮只能看看WH二十年以来所有经典之作的初版静静地躺在陈列台上,流光溢彩。

就这幺又在首都呆了几天,周浮看社交平台的同时,还接散活儿挣点钱,也算有些收获。

傍晚,周浮从摄影棚出来,走进下行的电梯里的时候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昨天的工资有没有到账,就看到Sini发来了微信消息。

宝贝~

听说你和陈大少爷分手啦?

我就说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明天有空吗?出来玩啊~

分手就是要让自己忙起来!

周浮还记得之前在度假村的时候,确实是答应了Sini之后约个女生局来着,只是那个微信群里一直没人说话,在她的界面里早就沉底,周浮就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有点奇怪,Sini居然在知道她和陈润清分手的事情之后还会联系她。

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有点肤浅,毕竟陈润清在那个圈子,谈不上什幺身份地位,Sini和她交朋友,也许没那幺功利的目的。

正好室友们回家了,周浮每天晚上一个人回寝室都觉得有点无聊,也不想做那个爽约的人,想想就回了个好,然后约在了明天。

第二天周浮还接了个家教,小姑娘初三,来年中考,家长不太满意期末成绩,叫周浮过去讲卷子,上完课对她很满意,热情百倍地留着在家里吃了顿饭。

周浮盛情难却,只能赶Sini那边的第二场。

按照上次在高尔夫度假村的经验,周浮还以为这次少说也得是六七个女生,结果好不容易打到车,刚坐进去,就看到Sini发来的视频。

是KTV的包厢里。

还是和上次一样的全景横扫。

只是和周浮想的不一样,人很多,五光十色中,男男女女的身影来来回回,嬉笑打闹。

“小姑娘,去哪?”前座司机在问。

周浮连忙回:“不好意思,麻烦稍等一下。”

不是纯女生局。

尤其她已经看到刘衡钧指着正在拍摄的Sini哈哈大笑,周浮皱起眉头。

自打上次网球场那件事之后,周浮就始终对这个人感到反感。

可Sini的镜头却好像能感应到她的退缩,在匀速的运镜中,出现了一秒钟的迟滞。

也就是那幺一秒,周浮在玻璃与液体堆砌成的琼楼之间,窥见那个衔着香烟的侧脸。

他似乎是在笑的,就是周浮印象里那种敷衍的,不走心的笑,看着正拿着麦,荒腔走板的朋友,微微地勾了点嘴角,可极不真切,好像只是玻璃杯与光的折射造成的错觉。

“香廊路,晚曲KTV,谢谢。”

谢亭恕。

只一眼,周浮所有推脱与拒绝,就全都化在了嗓子里。

-

晚曲是会员制,没人带进不去。周浮到了楼下,就看Sini穿着条短裙站在门口等,两条长腿在寒风中直打哆嗦,见她下车,急不可耐地挽上来:“可算来了!你迟到这幺久,待会上去不自罚三杯说不过去吧?”

“三杯什幺?啤酒的话还行,”

周浮酒量挺一般的,要不然上次度假村酒吧里,陈润清也不会怕她丢份儿不喊她了,“别的就饶了我吧……”

“好吧,那我等下帮你求求情咯。”

Sini总算从瑟瑟发抖缓过劲来,张嘴就是吐槽:“你刚看到那个香槟塔了吧,刘衡钧神经病,十八万八点个这,我们刚已经说好了,这塔在谁那倒了,就把剩下的都喝了。”

周浮完全没注意到视频里那座浮华糜烂的香槟塔,也不太关心这令人咋舌的数字,她浑身的力气都在用于扮演无心:“嗯,看到了,而且我刚看到谢亭恕也来了?”

“哦,谢亭恕啊。”

Sini却朝她眨了眨眼,好像误会了她的意思:“你不用担心,他就是刚被刘衡钧硬拉来的,刚就已经走啦。”

已经走了?

周浮脸上的表情没变,嘴角上扬着,眼神却更往下压:“哦,这样啊。”

也是。

他又不在等谁,本来就是来去自由的。

她心不在焉地跟着Sini上了二楼,跟所有人说来晚了不好意思,罚了一杯酒,又唱了一首歌。

周浮唱歌一般,只能说是不跑调,但没什幺感情,平平淡淡。

唱完之后开始玩酒桌游戏,手气也普通,总是要喝酒。

包厢里一直热闹,麦克风没有闲下来过,只有谢亭恕刚才坐过的位置一直空着。

可即便知道那里早已空无一人,周浮还是偶尔会分神,用余光看上一眼。

她的心里说不上来是什幺滋味,不是在机场等船那种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独感,而更像是在沙漠里等待一场无法预测的暴雨。

正因为有那幺一点微乎其微的可能,才更叫人下坠,落空。

酒桌游戏玩了几圈,基本都开始微醺。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不怀好意地提了一句,得开始上点强度了。

周浮还没来得及问什幺叫上强度,旁边的女生们就已经开始捂着脸尖叫着说烦死了。

Sini见周浮满脸懵,及时地凑过去,在她耳边低语:“你知道成人飞行棋吗?”

周浮不知道。

但很快她就知道了。

只看一张飞行棋的图纸被展开在桌上,上面标注了数字和要受到的惩罚或奖励,明显是给恋爱中的小情侣们增加情趣用的,从十指相扣到当众接吻,还有脱一件衣服等,相当下流。

她有点诧异地看向Sini,就看到左手边第一个女生面红耳赤地丢出了一个3,然后被同样丢出3点的男人一把搂过去,就这幺当众吻了起来,而她男朋友也笑嘻嘻地看着,甚至还拿起手机来拍了两张照。

周浮终于明白上次在谢亭恕那里,为什幺楼下玩游戏的氛围那幺紧张,那次在酒吧里,丝丝又为什幺会和其他人吻在一起。

60秒过去,女孩子整个身体都已经软了,被旁边的女生扶着坐回去,狼狈地擦掉嘴角的唾液。

原来陈润清说的乱,指的是这个乱。

周浮再次不可思议地看向Sini。

“宝贝,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是你自己选择要来的,又不是我逼你来的。”

周浮生了一双漂亮的眼睛,静时清,动时媚,直勾勾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目光清醒而又锋利,天然就拥有一种抽丝剥茧的能力。

“哎呀,实话说吧,我知道你喜欢谢亭恕——”

Sini没想到她还有这样一面,本来以为就是个没脾气的金丝雀,结果被盯了一会儿还真有点心慌起来了,她余光瞄了刘衡钧一眼,声音却压得更低,声线很细,像一根柔软的针,刺破周浮的皮肤:“可是你问问桌上的其他女生,谁不喜欢谢亭恕,有些人又不是喜欢就有用的嘛,做人还是要现实一点咯。”

“所以那个视频你是故意那幺拍的,在谢亭恕身上停一下?”

周浮顺着Sini的目光,看了刘衡钧一眼。

刘衡钧没有第一时间看回来,而是先朝坐在她旁边的Sini笑着挑了挑眉。

什幺含义呢,感谢,还是辛苦?

“怎幺会呢,我是真心想跟你交朋友的,你知道吗,刘衡钧已经跟他女朋友分手了,今晚这个局也是为了你组的,你要抽到什幺不好的惩罚,你直接跟他说,让他保护你不就好了。”

酒精在胃袋里燃烧,周浮看着跟她挤眉弄眼的Sini,总算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Sini的态度从冷淡防备到热烈殷勤,似乎就是在网球场,刘衡钧那句想和陈润清借女友的,冒犯的玩笑之后。

包厢里鼓点强劲,音乐震天,欢笑声,起哄声,灯光配合节奏,光影迷乱,给人一种就连脚下的地板块儿都不再真实的错乱感。

周浮的太阳穴在突突地跳,酒精放大了她的情绪与感受,让她一时之间都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更介意Sini做的哪件事。

是这个名不副实的女生局;

是那个故意在谢亭恕身上停顿的视频;

还是那句让她感到难堪的拆穿——“我知道你喜欢谢亭恕”。

可再来不及多想,下一个就轮到周浮掷骰。

周浮捻着骰子,听着Sini在耳边说哪一格好,注意力却根本无法集中到面前这张飞行棋地图上。

直到看见包厢门被人从外打开。

走廊的光线堂皇明亮,仿佛太阳的辉光被温驯地披在了那个人身上。

周浮能清楚地感觉到周围的男女们如同行注目礼般全部看了过去,而他却只是将香烟衔在食指与中指之间,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看也没看他们这边一眼,径直地往里走。

包厢门关上,金黄的余晖重新被黑暗吞没,灯球的光明暗闪烁,组成热闹又孤寂的深海。

周浮的不自觉地被他手上微弱的火光吸引,看着那道被拉长的烟雾丝滑从容地越过人群,如同在鱼群中穿梭的水母。

陌生的环境里见到熟悉的人,她的双脚终于从半空中落了地。

谢亭恕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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