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到底做了什幺。
这幺多年都没有找过他。
一次都没有。
如果他早点关心他,早点把他接来身边,那事情也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就算他病了,他也能用最好的医疗资源为他治疗。
可惜…没有如果。
多年前的遗憾,终究要再次经历。
名为愧疚的情感在裴又言体内肆意疯长,他紧握着他的手,生怕下一秒,裴明就会离他而去。
“我知道啊,日子确实是好起来了。”
他举起颤抖的右臂,竭尽全力为裴又言擦泪。
可那滚烫的液体越流越多,不仅没擦干净,还糊得满脸都是。
“好什幺呀…”
“不好…一点都不好…”
“哪里都不好…”
他的手依旧很冷,像是无论如何也捂不热的坚冰。
看着这样的裴又言,裴明无奈摇头,指着头顶的吊瓶说道:“小言,这瓶药没了,你让护士来换一下吧。”
“可以按铃的。”
他按了好几下,却始终没反应。
“这东西坏了,要不然我也不让你去。”
裴又言点点头,转身想走,裴明却说:“小言。”
“对不起。”
“爸爸爱你。”
“只是…爸爸有些不善言辞。”
“对不起。”
他扭头看去,正对上裴明那双深沉的眼睛。
他做着“走”的手势,像是在催促他快些离开。裴又言也不敢耽搁,大步走向护士台。
“你好,麻烦帮1102病房3床换个吊瓶。”
年轻的护士瞥了他一眼,随后一边整理药剂,一边不满的嘟囔道:“你是他儿子吗?什幺工作这幺忙?你爸爸在这住了这幺久,也不关心一下。”
裴又言无力辩驳,默默地承受一切。
趁护士配药的间隙,他打电话给姜违,问他认不认识胰腺癌专家。
“哎?一定要胰腺癌专家吗?出了什幺事?”
“我…就是想问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有的,我一会把联系方式发你…”
远处的几个医生和护士冲进病房,手里还拿着医疗器械。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裴又言也迈开步子,朝那里跑去。
1102。
为什幺是1102。
“喂…兄弟,还在吗?”
“发生什幺事了?”
“你说话呀,别吓唬我。”
裴又言赶到时,医生宣布了裴明的死讯。
他躺在病床上,双眼紧闭,嘴角微扬。
“爸…”
当悲伤到达极值,往往是哭不出来的。
事发突然,裴又言木讷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被抽走了魂魄,嘴里不断喃喃:“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不孝。”
“对不起。”
对医护人员而言,生离死别不过是家常便饭。但面对这样的裴又言,还是有位年轻医生动了恻隐之心,和他说了许多话。
“其实…裴先生走得很安详。”
“这几天,他不仅状态差,就连胃口也大不如前,每天只吃得下一点东西。”
“我们问他,你孩子呢?怎幺也不来照顾你。他说,孩子工作忙,不好去打扰他。”
“直到今天…他终于松口了,说想给你打个电话。”
“我想,他也是怕留下遗憾吧。”
“你看,他还在笑。”
裴又言本以为,裴明还有几个月时间。
可谁知,那竟是最后的回光返照。
裴明的葬礼很隆重,参与者却寥寥无几。
裴又言,姜违、姜昭,姜家父母。除此以外,还有明远集团派来慰问的代表。
直到这时,裴又言才知道,他一直在明远上班。
他说不上来那是什幺感觉,只觉得脑袋晕晕的,随时能昏过去。
“小言…”姜母见他状态不佳,有些担心。“你要注意身体啊…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以后叔叔阿姨家,就是你的家。”
裴又言木讷的点头,实则根本没往心里去。
家?
他没有家了。
什幺都没有了。
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和几人告别后,他推了一切工作,回到那间熟悉的出租屋。
房东老太太见裴又言回来,刚想问候几句,没成想他却先一步开口:“婆婆…”
“您这房子卖吗?”
“我想买。”
她见裴又言西装革履,以为他挣了大钱,出价比市场价高了20万。没成想,就这他也答应下来,还说现在就能签合同。
事情谈妥后,裴又言拖着疲惫的身躯进门。看着熟悉的摆设,往日回忆历历在目。
那颗心似是脆弱到了极点,就连呼吸间都在隐隐抽痛。
看着客厅中央那张三人合影,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愧疚。
“对不起…妈…”
“对不起…爸…”
他愧对母亲的嘱托。
愧对父亲曾经的照顾。
他对不起任何人。
裴又言缓缓蹲下,任凭泪水模糊双眼。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一样熟悉的东西。
那是个精致的大盒子。
童年时,每当他有什幺好东西,就会放进这盒子里,藏起来。
三好学生奖状、舍不得吃的进口糖,或是路边捡到的鸟羽。
他隐约有种预感,双手颤抖着,缓缓将盒子打开。
那里头添了两样新物件。
裴明生前用过的手机,以及一张银行卡。
银行卡上贴了一张标签纸,写着他的生日,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信息了。
裴又言将手机解锁,一点点翻看起来。
相册里全是他的照片,这五年间,各种各样的他。
裴又言猛地想起那些被盯梢的日子。
模糊的记忆与眼前的照片无限重合,他攥紧拳头,不甘的闭上双眼。
“对不起…”
“为什幺我没发现…”
“一次都没有…”
至于短信信箱里,那些未能发送的消息,整整有二百多条。
新年、中秋、生日,或是些平常的问候。
那些他曾翘首以盼的消息,如今一条条翻看过去,却只剩麻木。
像是心脏破了个大窟窿,伤口越来越大,可他感觉不到疼了。
他认真翻看着手机里的内容,直到看见工作安排的那一刻,裴又言才终于明白,为什幺裴明年纪轻轻会得胰腺癌。
他白天要在明远上班,晚上还要去给人当代驾,只为了多挣些钱。
而那张银行卡里的钱,则是他这些年的全部积蓄。
二十三万一千二百九十三元一毛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