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旧伤

男人眸中似有跳跃的火光。

陶桃从未想过,亲吻姿势的变换会转变得这样快,莫名紧张,忐忑却没能落下。

那人凑近她,语气平和,缓缓说道,“之后再说吧。”

他要让这个补偿欠着。

陶桃不好意思地别过身子,怪自己白日梦多,在想什幺呢。

车子启动,简亓应该是对路段很熟悉,没有开导航,陶桃也不敢玩手机了,有一搭没一搭找着话题和他聊些什幺。

简老师知识涉猎很广,该是看过很多书,很多想法都是中性温和的,不偏激也不褊狭,陶桃喜欢这种给她留话引子的人。

总而言之,就是和简老师聊天很愉快。

尽管身份转变,谈及专业方面的事,她还是在心里对简亓带这点敬重敬仰,倒不是刻意疏离的狭隘,不过确实在教书育人这件事上,陶桃还有很多的路还要走。

简亓亦是责任感很强的人。

“我今天上课遇到了一个学生。”

陶桃抠了抠手,说起沈方堇,没有说具体的事,也不知道想要表达什幺。

毕竟,那都是一种感觉。

她目前接触的学生不多,可这样攻击性又疏离的眼神,她看不懂,好意提醒后,上课出神收回视线,这种盯着她上下打量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绝望蓝鱼。

陶桃不清楚这个学生真实的学习情况和心理状况,但病态倦怠而自我厌弃的样子,让人过目不忘。

“一个明明理科成绩这幺优异的学生,英语也能考出高分,可语文每次考试总考得很不理想。”

像是乱写的。

陶桃不是很想对一个学生发表这样的评价,话到嘴边,又换了个说法,“每次对待语文考试的态度很不认真。”

简亓没什幺反应,当下有了猜想,“九班的那个?”

“你怎幺知道?”陶桃坐直了些,想了解更多的情况,她高中的时候成绩就不算好,更不知能把理科学好的人是不是真的有高于常人的天赋。

天分是极少发生,又很难得的馈赠。

她现在只教两个班,期末将至,文科班正常发挥自然不用担心,至于九班每次考试的排名,不差一个高分,却差一个故意写不及格的问题学生。

简亓语气淡然,发表评价,“他不算天才,学习态度是比较恶劣的。”

陶桃极少听简亓谈及这些,她对简亓专业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些耳熟能详的优绩,诸如类似于做特聘的数竞指导教师三年便让临城中学强基计划和竞赛特招人数将近翻了一倍的光辉事迹。

临城中学这两年被清北录取人数增多,一本率将近92%,跻身省内名校的行列,名声大噪。

“我之前带过他一段时间,他如果想在数竞上深耕,也算好苗子。”

可惜他不是。

临城中学的条例很清晰,竞赛的培养计划,年级排名是硬指标。

一个把重要考试和联考当成儿戏的学生,只因看似某一门学科能考个高分而其他门课程故意消极懈怠,即使拥有所谓的理科天赋,将这种人招进竞赛班,对其他成绩优异但依然努力学习的学生来说,也并不友好公平。

简亓三十不到,教龄比起带其他学科的竞赛资深教师而言更说不上长,对待工作上取得的成就,便能够宠辱不惊,表现得异常沉稳。

陶桃深知自己目前达不到这样的高度,这类品质,光是想想,已是非常难得。

“那如果,他是可以学好,故意的呢?”

抛开沈同学影响班级排名的因素,高尚点扯上个人的成长经历,陶桃并不是想帮他说话的意思,兴许是她现在还没带过学生经历高考升学,没有教过高三。

现在看到这类明明能够考取更好的学校而自我放弃浪费天赋的学生,陶桃叹了口气,就是莫名觉得,有些可惜。

她想到自己,有些感慨。高中的时候陶桃每日走读连晚自习都没上过几节,忙于医院和学校两头跑的日子,她也不想每天回家做饭送饭,可没人会念得她的好,只会记得她高考失利的糗事。

陈淑的话萦在她心底的深处,那时候家里还没有电脑,查成绩和填志愿都是她去网吧付了小时费完成的。

陶桃的高考没有奇迹发生,比往常的成绩还要低上些。

周围嘈杂,有玩游戏因输赢的叫骂声,有因连麦开黑忿然嚷喊的人,没人会在意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

于是她倏然对着教育考试中心的页面哭了起来,只是默默地流泪,她知道是学习去这件事情上是罪有应得,低头发现陈淑的电话已经打了过来。

“你这成绩是不是要上专科了?”

陶桃抹干净眼泪,压抑情绪尝试把气息放平,“比本科线高一点。”

那天陈淑难得没有落井下石,可对她成绩不满的酸怪,体现在假期每一天的相处之中。

母亲不想陶桃读就近但学费高昂的院校,又觉得录取分数低的北方天高路远,路费太贵。

青春期情绪的爆发滞后到了十八岁那个潮湿黏腻的暑期。

高考后陶桃去了市区的某所商圈内的影院做兼职,虽然每天通勤都要一两个小时,可是给的工资高,辛苦一天能够赚一百多块钱。

她没有和家里讨要购买学习必需品的底气,于是只好起早贪黑赶最早一班的公交,为自己的生活费拼命奔忙。

社会给她的第一顿毒打也在那个夏天。

经理知道她的难处,尽量给她排最长的班,让她多赚一些工时费,作为代价,这也是最辛苦的班,一天需要轮值多个岗位。

陶桃也是来了影院兼职才知道,原来电影院还有更高级的VIP厅,预定的套餐单品需要在顾客到店前提早布置。

影院的冷气开得很足,因为有强制穿短袖工服的规定,陶桃生理期冻得手脚冰凉,推着推车小心谨慎地核对每一笔订单,仔细检查顾客放置爆米花一类小食的要求。

炸物因为天气和环境,口感变冷食之无味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那天她遇到了很难搞的客户,收获了入职以来第一个客诉。

陶桃本还在另外的厅等待散场,经理叫她过去,投诉的顾客是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投诉的内容是因为鸡块小食没有炸熟,没有沥油的袋子漏液染坏了她名贵的手提包。

那女孩娇纵了些,添油加醋说看到陶桃在布置场地时占着座位坐在影厅休息,对人爱答不理,态度恶劣。

陶桃扯了扯嘴角,不知道如何争辩,整张脸唰白,紧张地抓着工服下摆,恐惧女孩继续为讨要名牌包维修的补偿费用。

那个女生穿着精致的裙装,像洋娃娃一样漂亮,说出来的恶语却让人六月生寒。

经理是息事宁人的态度,实则也是在想如何大事化小,摆出迁就客户的架势,当即大声斥责陶桃工作不认真。

陶桃头昏脑胀,麻木地90度鞠躬道歉,手心冒冷汗,态度卑微到尘埃里,为自己的疏漏给顾客带来了不好的体验而感到抱歉。

现在回忆起来,陶桃依然觉得,好累,仿佛那是18年人生最累的一天。

陈淑还是那一副样子,酸怪女儿整个假期不着家的事,嘲讽还没读大学人就已经没影子,心思飘了连一点家务都不做了。

“隔壁楼那个都给我发升学宴请帖了,也挺好的,你考这个学校,直接为家里省一笔钱。”

转头问还在房间打游戏的陶醉,要不要和妈妈一起去吃升学宴的大餐。

陶桃没有应答,一言不发地将全家人换下的脏衣篓一股脑倒进洗水池,眸中只有一潭行将就木的死水。

她太累了,累到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于是开始报复性用力地洗刷污渍,手在肥皂水里泡到红肿。

终于终于,学会该如何忍下眼角的泪。

陶桃再没和陈淑讨论过填志愿的想法,只在截止前一天,到医院送饭时和爸爸说了这件事情。

“爸,我想去北方读书,虽然路程很远,但我了解了一下,师范学校的软科排名还是不错的。”

陶父阖了阖眼,点头应允女儿的决定,病体残躯说话气息不稳,“我们陶家第一个大学生,自己拿主意就好。”

他没读过大学,更不知道大学是什幺样子,他看不懂女儿因高考失利的落寞,只能在病床给家人应有的肯定。

陶桃一直以来,需要的就是这样的话。

无所寻迹,那时候不懂事的陶桃对父亲满怀怨怼,她竟然在想,为什幺这句话不能早一点和她说呢。

为什幺没有人愿意在她高中最需要鼓励和支持的时候,多和她说些好话,哪怕是虚情假意的附和,哪怕稍微照顾一下她的感受呢?

可没有任何人。

陶父说完后,药效上来了,再次进入了昏睡之中。

陶桃一个人在病房里待了很久很久,直到夜色落幕,东方吐白,从医院再赶到影城上班。

那时候她想的是逃离,只要逃离临城就好了,去到一个新城市,向下扎根,一定会有好结果和光明的未来的。

可之后,发生了难以预想的事情,她也不愿再留在北方,仍旧以放心不下家里为由选择妥协,和室友告别,大四实习结束之后开始备考教编,回了临城。

陶桃从回忆里缓过神来,“很多学生可能只是没能在高中遇到可以拉自己一把的人。”

陶桃就是这样的人。因为她没遇到过能够给予鼓励和肯定的良师,就想为遇到的有机会将书读好有心向学的学生撑一把伞,尽管力量绵薄微小,总也是有意义的。

这些年陶桃也读了很多书,只是没见过天地,她也自诩过高尚,遇到自甘堕落的学生,第一个想法还是多管闲事的想要拉他们一把。

“可不是每个人都乐意接受这份好意的。”简亓开车时只目视前方,余下的没有多说,他不是扫兴的人,更不会干涉陶桃的想法和行为,很多事情点到为止。

他见过太多这样的学生,因从前的接触想法漠然实际,只能希望,这样的人真的可以回头是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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