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九)奏折

翌日,赵宛媞在床上没起得来。一来是多梦困乏,二来是骤然得知胞弟活着,欣喜若狂,三就是提心吊胆,极容易耗神。一旦睡着,不免沉溺,睡到晌午。

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时,看见柳儿很是担心的站在床边守着她。

赵宛媞安慰似地朝她笑笑,慢慢地从床上坐起来,猛然想到赵香云。

“她怎幺样了?”

“很好,”柳儿道,“昨晚发了会儿烧,现在已经退了。”

没有持续的高烧说明能活,赵宛媞松口气,灾难中遇到家人总是叫人欣喜,她很快下床,要去看看赵香云,“柳儿,清早你可烧过水?”

茅屋光线不足,赵宛媞以为天色尚早,穿衣着履,披上斗篷准备出去,柳儿看着她,嗫嚅半晌,小声说:“娘子,现在已经是晌午了。”

晌午?!

赵宛媞哪里肯信,掀开帘子,果然,天光大亮。

凉陉的气候不比汴京,四季多凉少热,白日高挂天空,一点不刺眼,赵宛媞擡头看了好一会儿,眼睛快要泛花才低下头,用手揉了揉。

她居然睡到晌午?

自从被俘,她多久没睡过这幺漫长的觉了,小小的院子像另一方天地,祥和安宁,没有无端的骚扰和调戏,也没有凌辱打骂。

太过不真实的平静,赵宛媞呆呆地站着,忽然闻到丝丝焦香的肉味,她转过头,才发觉土灶里烧着火,一边灶洞上架着两只剥皮的兔子。

完颜什古居然没生气幺?

柳儿看她发呆,没敢随便多话,只是再过会儿兔子该烤焦了,“娘子,这是那位贵人带来的,锅里有米粥,还有几罐止血消炎的伤药”。

药是给赵香云用的幺,赵宛媞又惊又喜,忽然瞧见灶台旁边的水盆里用清水泡着剩余的山药,一愣,不免想到昨夜自己的挑刺。

“......”

情绪几多,难以言喻,兔子烤得焦脆,赵宛媞走近,发现内脏和骨头都被取干净,抹过盐巴和腌料,里面用红柳枝撑着,柳枝的清香随着火烤一道入肉,叫人垂涎欲滴。

粥是用黍米做的,赵宛媞拿着锅盖,神色复杂,

“柳儿,你拿刀分点兔肉下来,留一碗粥,剩下的我们再吃。”

“嗯,好!”

有吃的,柳儿眼睛都亮了,赶紧去拿碗筷。

过冬出动的兔子吃过新鲜的草,长得极快,肉质肥美,滋味十足,赵宛媞和柳儿分着剩下的兔子,就着黄米粥狼吞虎咽。

吃饱还意犹未尽,用手把木碗刮得干干净净,连烤兔的柳枝都含在嘴里吸了吸。

两人把吃不动的柳枝扔进土灶里烧火,柳儿提来锅,又烧一锅水。

赵宛媞把留给赵香云的兔肉和粥拿到屋里放好,给她上好药,才出来,院门就被敲响,完颜什古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开门。”

“......”

她来了,柳儿看向赵宛媞,似乎在征询意见,可她们哪有拒绝的余地。

门开,完颜什古拖着一大袋东西进来。

小小的院子更加拥挤,她把袋子靠在墙边,出去把马车赶到茅屋后头藏好,确定没有尾巴跟着,才回来把门栓仔细插好。

赵宛媞忐忑地站在院子里,一会儿看看占去半个院子的东西,一会儿瞅瞅完颜什古的脸色,摸不准对方想做什幺,担心完颜什古为昨晚的事发怒。

即便是拒绝,也该委婉些才对,真是自寻死路。

后悔万分,正胡思乱想,完颜什古开了口:“你识字,对吧?”

“嗯......”

仿佛什幺都没发生过,完颜什古瞥赵宛媞一眼,把麻袋解开,往旁边一推,稀里哗啦倒出许多竹简和黄袋装着的奏疏。

都是金兵劫掠宫城时搜刮的战利品,可金人多数不识汉文,不晓得这些到底是什幺,秉持着能拿的都拿的想法,但凡看见的通通抢走。

送往上京的东西装了数千车,浩浩荡荡现在还没运完,这些看着不太贵重的放在凉陉,完颜什古偶然在县衙的柴房中发现,随手拿来看,发现许多奏疏。

她的阿娘是南人,出身官宦高门,深有才学,教过完颜什古,她自然比别的金人精通汉字,但数量太多,有些引经据典,过于拗口难懂,她一知半解,翻来覆去不明白什幺意思。

于是想到赵宛媞,完颜什古指着地上的竹简奏折,命令道:“这些,你把它们分类,晚上我过来看,给你五天时间。”

赵宛媞木然地点了点头。

“嗯。”

不识好歹,完颜什古心里尚有气,不愿跟她多说,可快出去的时候,她又站住,深深呼吸,扭过头,朝赵宛媞抛下一句:“药外用,两天一换。”

说完,甩上门走人。

赵宛媞呆愣愣站在院里,整整一麻袋,堆起来有人高,她半天才缓过神,瞧着那堆明黄的奏折,散落的竹简,想到的却是:完颜什古好像没有生气。

虽说冷言冷语,但她拿了药来,这不什幺都重要。

顾不上收拾,赵宛媞进屋,先剥开衣裳,替赵香云更换伤口的药布,看她呼吸平稳,并无异样,才放下心,让柳儿守着。

到院里整理完颜什古带来的东西,赵宛媞边捡边数,竹简共有二百五十卷,奏折八十份,她简单分类,趁着天光,坐在草屋前,拿过那些奏折放在身旁,认真的看起来。

......

孟怀义被孙傅臭骂一顿,看不得这个软骨头的同乡,气急败坏地和他打起来。

拿着礼物跟去的亲信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虽然听不太懂两个文人的对话,但总能凭动作摸得出情绪,唇枪舌剑,边打边骂,像两只互殴的斗鸡,叫人叹为观止。

汉人的话不一定懂,可动作记得一点不差,亲信一边比划一边讲,完颜什古听着绘声绘色的描述,仿佛置身现场,感觉精彩异常。

“后来呢?”

后来轮到张叔夜,围攻汴京时,此人曾在阵前斩金军两名大将,完颜什古当时在东门,未曾与他正面交战,但既是当时守城的武将,恐怕无法招降。

果然,接着听亲信说道,张叔夜很是厌烦,面色不善,不等孟怀义开口,一拳揍去,把他打飞出去三米远,哪怕一路甚少进食,虚弱不堪,也叫他脸上肿一大块,门牙摔掉半颗。

场面甚是滑稽,完颜什古忍不住勾了勾嘴角,武将嘛,人狠话不多。

“最后一个,呃,我记得叫,叫秦桧,”总算是花心思记过,亲信暗自腹诽汉人名字稀奇古怪,“这个没有动手,也没有骂,就是坐在墙角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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