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

一枚石子掷入池水中央,掀起波澜的涟漪闪着柔和的微光,几个小孩蹲在池塘边,挑捡着不大不小的石子,互相攀比谁扔的远。

邵红梅在不远处的桥边望着他们,叽叽喳喳和一窝小麻雀一样。虽是夏季,但这几天上午的日头还不算太晒,她倚在桥面栏杆上吹着暖风,惬意地咬了一口手中的白面馒头。

附近有家馒头做的极好,往年那家老头都骑个小三轮车跑遍整个县城,一把破喇叭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街道两旁各家小孩早早听到声,在父母面前撒泼打滚求了一两块钱,捏着零钱争抢着递出去,热乎的硬币滚入老爷爷手心,美味的馒头从天而降。

近几年听说是老人身体不大好了,不再辛苦外出,但街坊邻里去他家中求购,还是不缺货的。

南方人都把馒头当零嘴吃,邵红梅刚来到这里还觉得挺新奇,毕竟她老家那边不会有人闲着没事吃块主食玩。

这个点,附近早点店陆陆续续开始收摊,最后一缕炊烟被锅盖压下时,她转头便看到冯燕站在不远处冲她招手。

一大袋包子随着香气被举到她面前,“铛铛铛,是酸菜馅的。家里的小孩之前一直喊着想吃,太远了平时没时间来,这次多买点冻冰柜里。”

邵红梅捏着手上软乎乎还冒着热气的包子,咬下一口,皮薄馅大,鲜香入味。还没等咬下第二口,冯燕又往她手里塞了一个……

“红梅。”

“嗯?”

“感觉现在好像真的过上了小时候幻想的日子,肉包子想吃多少吃多少,想买什幺买什幺……”

两个女人并肩走在小桥上,冯燕扭头去看泛着波光的湖面,天气真好,“其实这幺想想,日子过得也不错吧,做人要懂得满足啊……知足……知足常乐嘛。”

她不断地碎碎念着,声音却愈来愈小,像骤来的雨,忽地来了倏地走了,只剩心血来潮的笑话而已。

有油点溅在了领口,邵红梅低头拿手指蹭了蹭,油渍反而被抹开了,叹了口气索性不再去管,擡眼却见冯燕毫无知觉独自走远了,有风吹来,吹碎女人细碎的呢喃。

湖面的光漫出水面,连成金灿灿的一片把周围的一切都照的透明。邵红梅往前追,目光却钉在了冯燕头顶,她才发现眼前尚且不到五十岁的女人,黑发里却已银丝参半……

“燕子……燕子?”是有人在喊她吗?

一排大雁南迁经过她家的时候,才刚上学读书认字的小冯燕问身边的大人,“我也叫燕子,和大雁是一个燕吗?”

大人都逗她说:“对啊,你是小燕子,它们是大雁子,等你长出翅膀就能一块飞了。”

小冯燕懵懂点头,暗自想着等她长大了,也要跟着头雁南迁,大人都说南方气候温和,四季如春!她摸了摸自己生了冻疮的手指,虽是三月,属于北方的春天却迟迟未到,手浸在凉水里很快就冻得没了知觉,可家人的贴身衣物,弟弟的尿布还有厨房的脏碗,三天两头总有洗不完的东西,红肿的五指裂开一条条缝,有时候连屈伸都困难,如果能变成大雁该多好,冬天就能飞往南方避寒,她也想去。

后来她长大了,读了几年书就不读了,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她得懂事,她也知道,自己是小燕子,和大雁差着天南海北的区别,再后来她也南下了,嫁给了一个人人称颂的老实男人。尽管她很长时间都在疑惑,为什幺一个如此普通甚至有点差劲的男人,在她准备踏入婚姻的时候,会被身边人如此吹捧呢?

她是小燕子,燕子没什幺特别的,但是邵红梅不一样,她是她心中的头雁。

1987年春,邵红梅踩着脚下湿土,望着雪融后露出零星绿叶点缀的田地,绕过横七竖八的小道,远远的就看见冯燕小小的身躯在井边忙活,她站在树干后等冯燕家门前大人的身影都不见了,才悄摸来到小女孩身边。

“我待会还得帮家里烧火呢,不能出去玩。”冯燕垂下眼睑,满脸歉意,她的脸蛋冻得红里泛青,说话的时候尾音轻颤,听的人心里发紧。

其实何止是烧火,还得喂鸡喂鸭,打扫屋子,清洗腌菜缸,跟爷爷一起扎扫帚等赶集的时候卖了补贴家用。在其他小伙伴享受着寒暑假的欢愉时,她在家忙的团团转一点也闲不下来,谁让她是家里的老大,穷人家的第一个孩子,生来就是为了当牛做马的。

“没事儿,你瞧这是什幺……”

邵红梅悄摸往她手心塞了几块奶糖,又往她家窗户里使劲瞅了一眼,没见到大人的身影才放下心来。

冯燕捏着尚有余温的几块糖果,不好意思开口:“上次我姑姑来带了话梅糖,可惜我一块没分到,等下次……等下次能拿到我一定先分给你。”

邵红梅看着面前的女孩眨巴着亮晶晶的眼,满怀期待的畅享着,没忍住打断她:“别等了,再等又让你弟弟妹妹看到了。”

说着就撕开包装纸,硬塞了块奶糖送进冯燕嘴里。

那个年代的奶糖很是纯甜,用料扎实。冯燕小心翼翼收好剩余的几块,邵红梅叹了口气,又怕她家大人瞧见她“偷懒”招来骂声,只留了句不打扰她干活就匆匆离开了。

“燕子?”

前面的人终于停步了,冯燕缓了缓才回头,依旧是那个面带歉意的笑,“真是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明明听到有人喊就是回不过神来呢。”

邵红梅只是笑着挽住了她的胳膊,“没事儿,我知道你会等我的,现在抓紧点,等待会你跑再快也飞不走了。”

冯燕不语,只是又掏出一个包子。

“够了够了,别再喂我了,留着给家里小孩吃吧。”邵红梅咽下第三个肉包子,觉得肚子撑起来,饱得走不动了。

闲话几句,冯燕又提起那年的奶糖,“这幺多年我都忘不掉那个味道,后来再去买,不知怎幺的就是感觉不一样,可能人老了味觉都退化了,趁现在想吃多吃吧。”很纯粹的独一无二的香甜,那年春日她站在融雪里小心含着,生怕化的太快,不然又不知要等到哪一年才能再次尝到。

剩下的几块也没舍得吃,藏到属于自己的针线铁盒里,再掏出来的时候,已经化成了一滩暗黄的黏腻的物质嵌在铁盒底部……

冯燕缕起被风吹起的头发别到脑后,“那时候不懂事,吃完后害怕家里人闻到甜味,偷摸喝了几大瓢凉水簌口,晚上还闹的肚子疼。”如今笑谈起来只当是过去的趣事,但当年的那个女孩心境如何,怕是无人知晓了。

邵红梅笑着提议,“那待会再去喝碗凉茶吧,怕被你家小孩闻到咋们偷吃包子了。”

两个女人说说笑笑,一路走远,踏着这个夏日最后的灿烂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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