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妆阁。
高陵郡公夫人武氏辽辽坐在镜前,看着跪在身后的梳头娘用芳香油润泽自己的一头青丝。
这是她与独功结缡的第十个年头。当时,玉髓宫燕王系才获得自由,惠宗天子决意好事做到底,用一门好姻缘重振燕王系的宗室地位。之前,与彼通婚者皆为南国和西京本地的寒族女。即使是那些女孩,也有着和亲公主的悲哀与不甘。禁闭时代的玉髓宫,就是一座锦绣牢笼。
起初,辽辽当然也是不情愿的。
父亲劝说她:“齐朝开国,原本是三兄弟共同创业。可是一直以来,帝位只在太祖、太宗两系流转,人多有同情燕王系者。而今,天子(注:指当时在位的惠宗,出身太祖系。)不育绝嗣,因为和远岫寺主有私情,竟立寺主孙(注:即今天子肇圣,也即太宗庶孙)为皇太弟,与同胞兄弟交恶、决裂。太弟年仅七岁,能否成人尚未可知。倘或夭折,或许就是燕王系的机会了。不然,他为何要平白解除玉髓宫的禁闭令?”
绝嗣,很容易让一个男人心理出问题,剑走偏锋。惠宗先已有立皇太弟的荒唐行为。若肇圣不能成人,提携燕王系也未可知。
辽辽彼时,才十七岁,在姊妹中并不十分出挑,难得父亲与她这样恳谈,把她当一个同谋大事者,她觉得很荣幸,也愿意像晋代李络秀那样,担起这个帮助家族跨越阶级的重任。武氏虽是新商时代的旧华族,在甲马营兵家开创的齐朝,早已沦落为普通士族。
后来,辽辽才得知,父亲主动应征,抢着把她嫁入玉髓宫,不过是贪图惠宗天子御赐的豪华聘礼和官职。
皇太弟顺利长大、即位,成为如今的天子。
而她,却远离天下中心的雒邑,屈居玉髓宫,守着一个头脑简单的丈夫,过没有盼头的日子。
长期的不得志,让她变成了一个抑郁、尖刻的女子。
今天子驾临西京,驻跸玉髓宫。她与独功迎驾时,瞥见肇圣的那一刻,心头像刮过了一阵南来薰风,吹散了雾霾。
肇圣的相貌,只能用魁梧、端正来形容,而且不苟言笑,绝非能令女子一见钟情的类型。
然而,辽辽不知为什幺,不仅心动了,还到了如痴如狂,不可收拾的地步。
她贴近镜面,认真检查自己的眼角,回头问梳头娘:“我看上去,是不是比同龄女子显年轻?”
梳头娘常与贵妇打交道,懂得用低调的谎言恭维她们,听上去更像真的,一边将一朵粉芍药簪入她的高髻,一边道:“君夫人未曾生育,身体无损耗,确实保持了少女的鲜妍青涩。”
在可以蓄婢妾的时代,许多贵妇——如辽辽——宁愿把生育的责任下放。她恐惧母爱,害怕有了孩儿之后,会爱他们胜过爱自己。贵族制度的一大弊端,是把自私放大到无限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