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朝承德历二十年,初春时节,春寒料峭。
上京城内,年节将过。
厚重的积雪褪去,露出被皑皑白雪遮盖的屋舍。枯树抽出新芽,嫩绿的草坪上打出一朵朵粉白的花苞,为沉寂了整个冬日的京城带来一丝春意,万物复苏。
淮南王府。
东院厢房,下人们行色匆忙地进进出出,不时端出一盆带血的水,浓郁泛苦的药味弥漫在房中,冲散了些许血腥气。
堂屋内,身着锦袍的年轻男子坐于主位,两名少女分坐两侧。
主位上的男子头戴金冠,身形颀长削瘦,端的是仪表堂堂,器宇不凡,举手投足间尽显皇家的贵气与威仪,正是当朝太子,季承干。
太子神情镇定,手执茶盏,从容不迫地静等着。
右侧下首的少女却是神情焦急,她间或站起身去探看厢房的动向,不时捏着帕子拭泪,一双柳叶细眉微微颦起,忧心不已。
少女一袭湘妃色罗裙,生得明眸皓齿,靡颜腻理,微挑的丹凤眼宛若一汪秋水,潋滟生辉,顾盼神飞。
只是此时,那双翦水秋瞳里盛满盈盈泪光,更显出几分楚楚可怜的娇柔脆弱,我见犹怜。
“姑娘,世子吉人自有天相,您莫要太过忧虑了。”丫鬟碧桃见柳弯弯又一次站起身,十分坐立不安,忙出声宽慰道。
不等柳弯弯接话,左侧下首,白衣少女身后的丫鬟却不屑轻哼出声,不阴不阳道:“今日若非二姑娘逞强要骑马,世子又何至于为了救您,被马踏伤,如今摆出这副模样,惺惺作态给谁看……”
她家姑娘可都说了,二姑娘素日里惯会假惺惺扮可怜,实则虚伪自私,看她不戳穿二姑娘的假面!
那丫鬟话音刚落,柳弯弯小脸已是一片煞白,泪盈于睫,身姿摇摇欲坠,若非有碧桃搀扶,只怕立时便要厥了过去。
碧桃扶着自家姑娘,朝那丫鬟怒目而视,厉声道:“青蒲!你不过区区下人,竟敢对二姑娘如此不敬!莫不是欺负我家姑娘性子软,奈何不了你!”
一介下人,却能如此无礼地拿话嘲讽主子,言行毫无约束,倚仗的自然是她侍奉的白衣少女。
那白衣少女容貌与柳弯弯有五六分相似,虽不如柳弯弯那般姝丽夺目,却也是清丽可人,更别有几分出尘淡漠的书卷气。
她便是当朝丞相嫡女,柳弯弯的长姐,柳明月。
柳明月静坐在左侧,神情一派淡然,碧桃的话却令她不悦地皱了皱眉,颇觉刺耳,她曼声开口道:“区区下人?碧桃,在说这话之前,可别忘了你也是个下人,连你自己都自轻自贱,又指望谁能看得起你?”
说着,她端起桌边的茶盏轻啜,心中摇头暗叹,这些封建时代的古人,思想真是被荼毒太深了,果然是吃人的封建制度。
碧桃难以置信地瞪大眼,分明是青蒲出言不逊在先,如此不守规矩,大姑娘却避重就轻,不仅不责罚青蒲,反倒掉转过头来抓她的话头。
青蒲是柳明月身边得脸的大丫鬟,性格活泼,与柳明月情同姐妹,是以柳明月对她颇为纵容,吃穿用度甚至比寻常的官家小姐还好上几分,将她性子养得越发刁钻刻薄,竟是连柳弯弯这个主子都不放在眼里。
见有主子撑腰,青蒲越发得意忘了形,朝对面主仆二人做了个鬼脸,柳明月见状,只是无奈摇头,亲昵地斥了一声,便再无更多举动,亦不打算责罚。
青蒲平日在府里嚣张惯了,却忘了这可不是她作威作福的丞相府。
“大姑娘,分明是青蒲——”
“碧桃,别说了,太子殿下尊前,不得无礼。”
碧桃正想再理论几句,却被柳弯弯制止。
少女柳眉微蹙,水眸蓄着泪光,分明受尽了委屈,依旧故作坚强。
她莲步轻移,朝太子盈盈一拜,强忍着不让眼泪掉落,软语告罪道:“让太子殿下见笑了。只是青蒲也没说错,今日之事,的确是因弯弯而起……毁了殿下的赏春宴,表哥又昏迷不醒,弯弯真是罪该万死……”
今日本是太子举办赏春宴,遍邀京中名门子弟,不料想竟出了这等祸事。
美人梨花带雨的模样,令人见之心碎。
如此娇怯脆弱,惹人怜爱,即便她是犯了天大的罪过,亦不会有人舍得苛责她半分。
太子到底是个男人,美人在前,仿若梨花泣泪,娇怯怯望向他的目光中,充满了依赖与崇拜,太子心软了大半,怜香惜玉之心顿起,正想说些话来安抚美人。
不成想有那不长眼的,竟在当口哼笑出声,似极为不齿柳弯弯这番做派。
在静谧的堂屋,那一声哼笑极为突兀刺耳。
太子凌厉的目光扫视过去,正是方才出言顶撞柳弯弯的那个婢女,见她嘴角还挂着一丝蔑笑未收回,太子眸色陡然阴沉。
方才碍于柳明月的面子,他并未出言责罚,可这婢女却越发不知分寸。
尊卑不分,以下犯上。
莫说今日柳弯弯没错,便是有错,也轮不到她一个下人指手画脚。
一个小小婢女,竟骑到主子头上,真是不知所谓。
太子对柳弯弯越发怜惜,决心要替她惩治这欺主的刁奴,他沉吟一瞬,淡淡下令道:“来人,把那丫头拖出去杖毙,日后再有奴才僭越,一律杖毙处置。”
轻描淡写一句话,却如此草率而迅速地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对于身居高位者来说,不过是轻轻拂去一粒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