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只狐狸(苏醒、新生)

鸳影峰上,清风徐徐,云霭稀疏,不似其他几峰宫阙林立,而是一片松涛流云自然之景。只在那崖顶天镜湖畔,一橼柏木小屋,丈许竹篱庭院而已。

这便是霜旻剑君的居所。

剑君素来不涉俗务,深居浅出,除了参与魔族清缴,连宗门大典都少有露面。此番收徒之事若落于别峰,定要礼办大典、广邀仙门。但是鸳影峰不过遣了鹤使衔名册入印名殿,自此朱门紧闭,再没有半点动静。

各峰长老望着案头积灰的贺帖苦笑连连,多少弟子,皆被剑君收徒消息钓的夜不能寐,莫说小师叔祖真容,连点影子都没能见得。

天镜湖边,长着一棵巨大的松树,枝蔓如虬龙般蜿蜒伸展。树下一座根须交错而成的木台。

一素袍女子端坐其上,灵气如星河流转,以女子为中心形成一个气旋。周遭灵力溢散交聚,如此反复。

灵力往返聚集,气势愈来愈烈。气旋中心灵压更是恐怖,周遭灵气几乎凝成实体,形成道道凝实的壁垒。

女子素手收于胸前结印。霎时四周运转的所有灵力如百川归海,全部被收拢于女子身前,坍缩至方寸之间,聚成存许清光。

这清光明灭不定,不时有灵波溢㪚开来。

女子额角流出几点汗水,似乎再难维持这种状态,灵力控制已经到了极限。

须臾,女子缓慢解除手印,身前那点灵光也随之消弭成漫天流萤,重新化作游离的灵气,散在天地之间。随着女子修行结束,这天镜湖都似乎更明亮了几分。

雪陌殇睁开眼,虽然这般结果她已经历过无数次,心中早有预料。但眼底还是难免流过几分失望。

自踏上仙途以来,雪陌殇的修行可谓一日千里。她的存在犹如灼灼骄阳,同时代的天才修士纵有萤火之光,皆在孤鸳剑下黯然失色。

她的修行之路,是凭着一人一剑,斩杀了不知多少魔将妖尊,用鲜血亲手铸就的。

百年前魔渊界门一战,雪陌殇悟成无上霜天剑意,用横亘界门万里的剑痕写就了自己霜旻剑君的威名。霜旻二字,便是取自那剑寒覆天之景。

从此世人皆知那七曜宗鸳影峰顶,住着仙界最锋锐的利剑。

剑君渡劫圆满的修为,佐以至臻化境的剑意,震得魔族百年不敢逾越界门。

但唯有雪陌殇自己知晓,明明渡劫圆满的灵力在灵脉中奔涌如潮,无上剑意早已化作呼吸般自然——分明圆满无瑕,但是修行越是圆满,心中的缺憾之感就越是明显。

刚才那般聚全身修为于一点,正是想借此尝试,看看能否打破修行壁垒更进一步,探查那无形的桎梏。可惜事与愿违,诸般尝试仍是不得线索。

这些时日,雪陌殇冥冥之中的感应越发强烈。通灵白狐举族之力问天求解,沉寂百年的魔族开始蠢蠢欲动。一切的一切,都在暗示世间平稳的表面之下已是暗流涌动,大劫将起。

而之前,救下那只通灵白狐遗孤的时候,其眉心道纹竟是引动了雪陌殇的修行缺漏,牵动了她神魂共鸣。

收徒之举,半为尝试补全修行缺漏,一半是为执剑入劫。那只幼狐,兴许正是破开这天地棋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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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雪拂衣穿越重生的第七天。但若是细究时日,自她在天灵幻界得雪陌殇相救,实则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只是那百余天,她一直陷在深度的昏迷中,没有一点意识。

中间似乎苏醒过一次,迷迷糊糊记得自己好像被收了徒,恍惚间见得玉指点额赐名,然后就又回到了半梦半醒的状态。

直到在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中幻境,历经灵魂交融之仪,这才于七天前完全清醒了过来。

这七天的生活,使雪拂衣完全理解适应了现状。

她似乎是魂穿到了一个能够问道长生的奇幻世界,转生成了一只通灵白狐。她的族群已经因为某种原因导致了灭族,而其中缘由似乎与自己的寄魂重生有关。

那个将自己救起,带回七曜宗的女子名唤雪陌殇,也是自己现如今的师尊,还以她的姓给自己赐名雪拂衣。这个名字和她前世的名字“薛依依”谐音相契,雪拂衣很快就适应了。

但雪陌殇与其说是师尊,倒不如说是自己的主人更像些。这几日的相处,不过终日蜷在女人氤氲雪松香气的温暖怀抱里,享受着女人的素手次次抚过未丰的银毫。待到了饭点,亦是什幺也不用做,只需仰着兽首等待女人投喂鲜美的灵果。

雪拂衣心中暗忖,这般行径,哪有半分师尊与徒弟的样子。倒不如说是仙尊豢养了只灵宠。

缘是雪陌殇虽然察觉到灵狐幼崽先天有灵不似凡兽。但才新生数月的幼兽心智终究尚浅,她并没有真的要教引这般幼狐就匆匆开始修行的意思。

或是想等到小狐狸心智成熟些许,再教授她引气入体,化形问道之法。而今不过将这小东西纳入羽翼之下好生照料,养护道基即可。

剑君入道一百八十载,除去对屠魔之事上心,从未过多与人牵扯纠葛。剑君的师尊早已仙逝,纵是同承七曜道统的师兄妹,情分亦止于论剑品茶的淡泊之交。此番收徒,倒是成了这位云颠孤剑唯一的牵绊。

任谁窥见剑君饲喂时以剑气削果的精细,或是拭去幼狐嘴边灵露的轻柔,怕是都要惊得合不拢下巴——像是霜云落下春雨,严冰融作春溪。

而身处这般温润柔情包围下的雪拂衣,无疑是最有资格作出评论的。这七日,她在沁人的松香中安心地入眠,又在雪松的包围中自然醒来。

睁眼擡首,总是女人冰雕雪塑的面容。女人会垂眸看来,睫毛轻颤如雾凇,玄冰淬就的蓝眸带着能摄人心魂的引力。

虽是淡漠的神情,柔软的温情却在眼底轻淌,纤长玉指会带着含蓄的暖意揉弄她的脑袋,顺着抚过她的脊背。

手掌会微握住雪拂衣的尾根,激起贯穿脊髓的酥麻,接着捋过蓬软的狐尾,顺平细软的毛发,笋玉般的指尖勾转灵活的尾尖。

雪拂衣只能呜呜的舒畅轻吟,整个身子皮肉连着骨头都软成一摊,全身都像融化在温暖的泉水里。

自尾根涌起阵阵漫到全身的痒意,使得雪拂衣不住的伸展四肢。舒展的指掌间,若隐若现的幼爪微勾着雪陌殇的素袍,两只狐耳软趴趴地耷拉下来。

眼帘舒爽地微眯起来,半掩住水光滟滟的紫眸。随着捋动轻摆的狐尾蹭过霜绡布料簌簌作响。

雪拂衣虽只有在清醒之后,这七日照拂的记忆。但在那浑噩间长夜中持续了百日的温养早就印入了身体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分血肉,每一根脉髓。

前世漂泊孤寂的灵魂,许是在雪拂衣初到异世的濒死之际,触到那拯救自己的暖流时,便认了归处。

当苦海漂荡无根的浮萍有了锚点,当覆盖眼前的黑雾遇见破晓清光。冷香织就的温暖里,再无关乎前世今生的迷茫。雪拂衣将蓬松尾尖缠上雪陌殇手腕,自此三魂七魄皆系于此。

雪拂衣不再思考无意义的世界与存在。

所有的思索最后都在脑中汇聚成一方女子的面容——远山黛眉,冰肌玉容,剑脊鼻梁,淡素纤唇;非是此间人,好似画中仙。

雪拂衣凝望画中女子,沦陷在女人深邃的眼眸里。

从此,雪陌殇就是雪拂衣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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