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何以为妻

廿九,冲兔煞东,忌出行,动土,修造。

三天了,他还把自己关在里面。

哗啦!

被捅的七零八落的纸窗又飞出一坛酒壶,陶瓦重重摔落在地被砸的粉碎,深凹阔底的壶中却不见一滴剩酒。

“参见陛下……”被赶出来的宫女正好与东方筱碰了个照面,几人惊恐万分赶紧下跪行礼,女帝只是摆摆手示意她们尽快离开。

几位侍女也是如获大赦,连忙提裙匆匆退下。

推门而入,一股极其刺鼻的酒熏味钻入鼻腔,只是闻到这等气息就能使大脑被酒精麻痹一阵神经,甚至连反应也迟钝了几分。

前方传来咕嘟咕嘟的吞咽声,哗哗流水潺潺从酒坛如悬泉瀑布般倾流而下,尽数落入萧烟云口中。

哗啦!

再一坛空酒器被无情打碎。

“你整日在此饮酒,就不觉得寂寞?”东方筱欠身提裙,将一块陶坛碎片捻入手中,又丢向窗外。

“我不想见到你。”萧烟云闭眼阖目,几乎是完全不带思考地脱口而出。少年侧躺床榻,衣衫不整,整日半梦半醒在这间屋子里买醉消愁。

“孤知道你如今对孤恨之入骨,但你又从未了解过孤,又怎知你我般不般配呢?”东方筱收袖在他床尾坐下,距离保持得恰到好处。

那丰腴圆润的熟女臀肉被挤压出一层肉纹,晨光透过真丝绒绸的布料反射着点点折光,更显风韵诱人。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但萧烟云现在完全没心思在意这些,他恨这霸道心机的女人,一次又一次地将他身边的人推开,就为了满足她那病态的占有欲。

“你再考虑考虑,如果不想被一辈子软禁在这宫阙之间,你可得仔细思考思考接下来的余生该如何与孤相处~”东方筱故意说着危言耸听的话,萧烟云牙关紧绷,胸脯因气愤而剧烈起伏,如果眼神也是利剑,他早就将她戳穿千百遍了。

“呵呵,孤当然是在开玩笑……走吧,孤带你出宫看看。”东方筱柔媚一笑,那对千万人冷眼相待的雍贵圣颜,此刻只为他一人展眉。

不过萧烟云并不领她的情罢了。

“如果我不去呢。”这不是向她询问,而是控诉。

“那孤便再给你上一道逆水行舟,孤也不想对你强硬,希望你能识趣。”说完,女帝震袖起身离去,宽松怡丽的华贵战国袍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锦绣长道。

萧烟云愣愣地看着手中的酒壶,闭上双眼一口闷尽后,抓起一旁衣架上的缟白华服,脚步轻浮向外走去。

……

“你若是想用沉溺酒色,花天酒地这种行为让孤对你产生厌恶,大可早早了断这种想法。”

二人此时正坐在一间马车中,东方筱对坐侧躺卧榻,黄金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含情脉脉,温情似水。

如若是别的男人坐在这里,恐怕早已被这当世第一女皇帝的柔软攻势迷的神魂颠倒,但萧烟云此刻心中毫无波澜。

东方筱已换了身衣裳,褪下了龙凤长袍,穿上了锦衣华裳,头顶繁杂璀璨的各样饰品也从奢入俭,只有几只金钗扎起后发盘成堕髻,绵长拖地的裙摆也换成了只至脚踝的印红马面裙,绣花布鞋隐隐闪出,玲珑小巧,可爱撩人。

此刻的大夏女帝,从外表看不过是一位出门游玩的名门大小姐,但其浑身无时无刻在散发着的尊贵之气以及面容中贵气逼人的高傲之色,无一不在警示着妄图前来觊觎的登徒浪子——这可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你要带我去哪儿?”萧烟云只是直愣愣地盯着窗外,好似那千篇一律的景色比眼前风华绝代的美人更值得他多花眼光去看一样。

“看孤的江山,你们男人不是有一句话,爱美人,更爱江山吗?孤有这么多江山,你不喜欢么?”东方筱调笑般地说道,凤眸微阖,撑着螓首的月白皓腕轻微扭转,整个散发着熟透媚香的美肉娇躯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混杂着伸懒腰般的娇柔轻吟,妩媚动人,诱惑非凡。

“……”萧烟云没有搭话,这种无趣的玩笑不值得他多费口舌。

“呵,真是不经逗……当然是有正事了——孤每三月都会挑选一处偏僻之地微服私访,以探查民情,治理腐败,正是孤三百年来从未断绝的这一习惯,大夏才不至于被贪官污吏腐朽侵蚀。至于为何挑选偏僻之地,自然是因为这种地方更适合藏污纳垢,高官直属自有人监督,可这种地方往往就不是官家的手能伸到的了。”东方筱直起身来,详细解释道。

“和我有什么关系。”萧烟云的态度依旧冷淡,他并不是个胸怀天下的人,从小在战乱中长大,他对人世间从来没抱有多少感情,对曾经的他而言,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就好,后来从家人变成了师尊,又变成了萱瑶,玲儿……可现在,她们都在逐渐离他越来越远。

难道这天煞孤星命格是真的吗?他此生都无法抵抗这骨肉亲疏,克亲克己的命途吗?

“孤是想让你知道,孤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不堪,你与孤,皆是命中注定的龙凤,”东方筱微倾身躯,半靠在窗边,似是在将自己强行映入他的眼中,“或者,我们换个问法,你觉得大夏统一天下,有什么问题吗?”

“什么意思?”

“神州本就是一体之国,皆因千年前天魔缭乱,正教分离,灾祸不止,等到将天魔驱逐,各地正教却早已各自林立,一统皇权不再,中原四分五裂。近千年来从未有过庞大帝国的版图,也和魔教入侵,天魔不灭有极大关联。而我大夏,自建国以来,一直是抵抗天魔的中流砥柱,中原南北无我大夏庇佑,天魔早就联合魔教再入神州大地了。”

“可怜我大夏举国危难,逆臣当道之时,中原南北十六国居然无一人相助,皇兄,父王,母后……皆被戾臣所害,孤当时不过十六有七,若不是发配路上被黄沙风暴卷入大夏祖地,窥见大夏龙脉中的鸣凤之秘,得以整合边境将士将乱臣贼子讨伐,大夏哪会有今日辉煌……”

东方筱音色低沉地陈述着往事,眼神也陡然锋利起来,不过在回忆中缓过神来后,又逐渐变得柔和起来,接着继续说道:

“孤以二十年的征战平息了神州最混乱的北方,北征天魔,平定魔教,将整个北境变成如今富足强大的大夏帝国,三百年来,北境再无战乱,大夏无苛税劳逸,民间歌舞升平,只有一片和谐,安居乐业。曾经的那些各自互相征讨的分界线不再存在——凉周,东夏,后齐,后燕,北赵,东凉,成燕,后夏,西秦,梁越,前楚,甚至是西域的芜窦兆,句哈罹……也要来大夏年年进贡俯首称臣。他们的子孙后代早已忘记他们来自哪里,不再是孤立无援的各自为政,他们现在,都是大夏的子民。”

“萧烟云,你是为何被仙尊收留为徒的?”东方筱继续问道。

“……南国与齐梁征战,毁了我的故乡。”萧烟云的眼睛向上抬了抬,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二人一同靠在车窗边,相互对视,像是一幅对称的墨画一般。

“对,南三国依旧是征战不断,从孤的角度而言,仙尊当年制止孤南下就是一个错误,若是一百年前孤早早一统河山,这些不必要的战乱痛苦就可以消散无踪,整个神州将会在大夏,在孤的治理下度过万世太平,甚至可能一举歼灭魔教和天魔。你……自觉如何?还是说,你觉得孤的判断有何失误?”

“不,即使我没有政治天赋,也能听懂你在说什么。如果当初真如你所言,或许今天你我的命运都会不同,甚至我可能都不会站在这里。”萧烟云兴致索然地附和着,他的确是这样想的,但他不会承认她的想法。

“我只有一个问题。”少年再次直视她的双眼,那漆黑如深渊般幽邃的瞳孔抓握着女帝的视线。

“准奏。”

“你究竟是爱上了我,还是看中我身上的气运?”

“……”东方筱沉默了,方才一席话都不过是功利之言,而将他从千狐门抢来,对外宣称也是以大夏国运这种场面话。

自己呢?

扪心自问,她对眼前这个少年到底有多少真实的感情,而不是从唤龙鸣凤之间继承的合奏?

但自己为他而愤怒,为他而激动,为他而酸楚的心也都是真的,这些对她而言又是什么呢?

“我已知晓。”可惜,萧烟云并没有给她解释的时间了。

在得到沉默回应后,少年闭上双眼开始休憩,醉酒的后劲很快涌上,就这样沉沉睡去了。

……

轰轰隆隆的马车终于停下,二人来到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这里的确只能说是偏僻之地,虽不像常年饥荒之地那般哀鸿遍野,但因为地处盐碱干旱,常年落雨稀少之地,交通不便,经济极为落后,这里的生活也只是能养家糊口了。

“在这种地方,孤有明令必须常年驻留一位能唤云求雨的修士,朝廷会每月向其供以灵石和资源为俸禄,只有这样才能让这里的百姓不至于困苦。”东方筱在谈到民间疾苦之时面容凝重,想来她为这些事也花费了不少心思。

“为什么不让他们搬去别处?”

“人口,土地,天灾,人祸……这是人间不可回避的苦难,不是所有人都是神通广大的修仙者,不是所有修仙者都有普度众生的胸怀,至少现在,这一切还无法改变,孤只能想办法竭尽所能让他们不受太多苦痛。”

“苏宗主说的没错。”萧烟云突然说了一句摸不着头脑的话。

“什么意思?”

“你不像是个修仙者,你是个皇帝。”

“呵,那是自然。”东方筱也登是花颜悦色,她对这个看法似乎相当满意。

二人最后在一间普普通通的客栈下马,不过两层楼,最多也就能住三四十人的样子。

而客栈里也是冷冷清清,也是,像这种地方都是自家人住一起,也无商队来往,最多谁家办个酒席能用得着这地方,平日里怎么会有人呢?

“哟,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看见有客人来,还在柜台上的店小二立马来了精神,一脸谄媚地上前询问道。

“打尖,也住店。”东方筱将铜钱摆在桌子上,小二看着收下,数目恰到好处,看来她非常清楚民间的物价花销。

“的嘞,呃……不过啊,今晚若是吃饭,还请二位去别家,小店今晚已经被包下了,招待不周,招待不周啊!”小二转头愣了一下,又回头向他们提醒道。

“哦?我看这附近既无丧葬,又无喜事,是哪家人如此大的手笔包下整座客栈?”东方筱敏锐地察觉到了其中的猫腻,即使是这点细节也不会放过。

“这,不瞒女侠,僻地这模样两位也是有所目睹,承蒙陛下隆恩,所幸当地知县清廉爱民,不过啊,像咱们这种地方,粮食可比政治重要,要粮食就要老天爷赏饭吃,若不是陛下盛明派遣仙长为我等年年求雨,咱们这条贱命怕是早就烂在土里了。”

“所以说,比起一位清官县令,我们更需要的还是一位能呼风唤雨的仙长。而就在数月前,在这里驻留了三百多年的仙长驾鹤西去了,而新来的仙长嘛……我们也不知道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人,这里不像朝廷还能拿出点东西来供给仙长享用,咱们也只能像这样聊表谢意,打点打点了。”

“原来如此。”东方筱回头看了一眼萧烟云,但他却直接无视了她的视线。

“那就只打尖吧,不劳烦店家生意了。”东方筱付完钱,与他一同坐下,“想吃什么,随便点。”

“这种事你就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你说这宴会?正常的人情世故,孤又何必管的那么宽呢?他一未谋财害命,二未贪赃枉法,不过一顿饭钱,修仙者向来心高气傲,就乐意享受被凡人憧憬仰望,这是人之性情如此,又何必强求更改?他只要不当作奸犯科之人,这点小事还是可以由他去的。”东方筱端杯品茗,乡野粗茶她也能惬意享受。

“如果你还是不放心,大可再次留住几日,试探试探那人,如何?”

“不必了。”萧烟云的态度依旧冷漠,这种敷不化的冰山般的态度让东方筱有些受挫,她从来都没有像这样挫败过。

“你还在想着那个小丫头?她与你而言就那般重要?你入我大夏,孤的一切都是你的,天材地宝,修行手段,法器秘籍……这些不都是修士追求向往的吗?她能予你的,孤亦能予你,她不能予你的,孤也能予你,天底下的修仙者哪一个没换过道侣?还是说你认为孤的样貌不及她?虽说那丫头生的也是一副祸国殃民的皮囊,可孤自认是不输于她的!”

“你说的没错,但这些都不是问题。”萧烟云起身,也不等上菜了就要离开。

“那为什么……”

“我说过,你不是个修仙者,你是个好皇帝,但——

你也不是个好妻子。”

说完,少年径直推门而出,留下东方筱一人呆坐原地。

明媚凤眼直直地盯着他,明明不过是走完一点点路程,但她却感觉自己与他相隔千里,直到那扇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大门在眼前关闭,遮挡住了她与少年之间最后一点视线。

这门好像是一道她无力反抗的天道结界,将他们之间本就天人一方的距离拉长了更远,还在中间关上了一道她几乎不可逾越的屏障。

手心,生疼。

回过神来,指甲已经捏进掌心,四道月牙儿般的血印汩汩冒血,殷红腥甜的清血几乎淌遍手掌,顺着木桌上的缝隙啪嗒啪嗒滴落在地,流汇成一滩死泉。

……

返回大夏皇宫的路上,东方筱意外的十分安静,好似她自己也深知已经与他再无任何语言了一般。

两人依旧是相对而坐,但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们谁都没有看向对方一眼,两个互相注定无法理解的人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看向窗外,彼此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殿堂之外,二人心照不宣地分道而行,死寂般的沉默将二人贯穿,空旷如垠般的皇宫内飘荡着苦涩之味。

萧烟云在进入房间前回头看了一眼,女帝失魂落魄的身影将她浑身无时无刻在散发着的腾龙威压都浇灭了半许,纵然独断天下,她身边却无一人相伴。

不过这也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不再留恋,推门而入。

就在同一时刻,东方筱也转头看向他,可这时他早已半脚入门,再一次将她和她的感情拒之门外。

自己伤了他,对方如此冷落,也是她咎由自取,可她的心真的好痛,痛到她连站都有些不稳了。

就连接受鸣凤时的反噬都未曾给她带来如此刻骨铭心的痛苦,她甚至感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一处连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柔软之地被狠狠地留下了一抹不可磨灭的刀疤,触及而痛彻心扉,回忆而痛不欲生。

……

关门,本该毫无波澜的心跳却不知为何而悸动,就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一般。萧烟云长舒了一口气,才将这等不安深压下去。

短短数月,就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他让月千寻祛除符咒惹来东方筱,是他如此心急与萱瑶成婚,是他被东方筱种下符咒,是他在比武大会被带走,是他答应参加比武大会,是他被千狐门收留,还是他为了师尊下山寻剑?

但无论怎样去想,源头都在他个人,难道这一切真是命中注定?

“云儿。”

“?!”

这一声清冷柔和的呼唤,瞬间将他杂乱无序,扭成乱麻的思绪绷成一条直线。有多久?已经有多久没有听到这声音了?

是幻听吗?不,怎会有如此真切的幻听?

也就是说……

萧烟云心跳咚咚加速,仿佛有千万锣鼓在胸中敲打,阵阵电流之感从脚趾传遍全身,身体一点一点地挪动回头——

“师……师尊?”

没错的,白衣青衫,剑眉星目,淡雅清冷的濪容如黑夜中盛开的素裹昙花,遗世独立,飘飘然拒人千里之外,但仙人那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濪颜看向他时却又带着多少柔情似水。

英姿卓越,宛若仙神落尘,月光如辉洒落人间,幽幽覆在她淡青薄纱外衣之上,穿过薄纱,照映在比这纯洁月光还要白皙洁净的白衣素裳,将这一身多少人何其惊羡的倾世仙颜映衬地如梦如幻,仿佛从画中走出来一般风姿绝艳。

凌慕雨,就站在那里,静静地,仿佛早已守候许久一般看着他。

“师尊……师尊!”萧烟云几乎难以扼制脚下快要生风的步伐,可越是靠近却也无法感受到师尊的气息,闻不到师尊身上曾经远远散发的清香,他便知道,在这里的也不是师尊本人。

“云儿。”凌慕雨看见他,同样心潮澎湃,可胸口传来一阵疼痛便迫使她强压下了这等情愫,只是冷静地站在原地,不着声色地看着他。

“师尊身体如何?有好些了吗?”第一时间还是关心师尊的身体情况,这才应该是他最想知道的。

“为师已经出关,但也许数年之内都不能驱使术法了,幸得早有准备,囤积了一些积蓄灵力的符箓,为师才能与你传讯。云儿,才几个月,你消瘦了许多……”峻冷淡漠的桃花眼微微眨动,修长纤美的睫毛轻颤不已,冷艳绝美的容颜尽是对唯一弟子的忧心忡忡,柔白玉指探上前来,想要抚摸首徒清瘦的面容,然而神识之躯却穿脸而过,什么也无法摸到。

“没事,师尊,能再看见您,徒儿已经心满意足了。”萧烟云合眼轻笑,将手放在抚摸不到的仙尊玉手上,好像这样二人就能相隔千里也能触碰到彼此一般。

“前些日子为师惊觉你气息紊乱,玄脉受损,可是遇到了什么危险?”凌慕雨关心问道,这也是她此次探望的原因。

“那日离开鹏摇山后,又发生了许多事……”

将这不到一月之间发生的种种尽数倾吐后,萧烟云顿时感到通达万分,心情也舒畅了不少,绕是凌慕雨却是眉头紧锁,面容凝重,甚至那铁青般的脸色中,还暗藏着些许怨愤,萧烟云从未见过凌慕雨这样的表情,连忙转移话题。

“徒儿没用,直到现在也没能找到绝情剑……”

“天下之事若是能一蹴而就,这世间就不会有如此多纷纷扰扰之事了,你若是心烦意乱,为师可以做你倾听的对象。”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不管怎样,在徒儿面前她还是不能丢了本分,美肉胸脯上下起伏,默念数遍清心咒这才将胸中怒火强压了下去。

“嗯,只要有师尊在,徒儿什么都不怕。”

为师才是,若不是此身被缚,为师恨不得飞奔前往你身边将你从那尘世深渊脱离出来,云儿,为师多么想带你回山,这样的红尘,我们不稀罕!

“师尊,请等等我,再等等我吧,我一定会找到绝情剑,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萧烟云将身子靠过去,额头抵在并不能触碰到的师尊肩上,郑重承诺道。

“为师从来都不曾怀疑过你,云儿。”凌慕雨抬起手来,扶向爱徒的头发,却什么也摸不到,近在咫尺,却相隔千里。

师徒二人互诉衷肠,相濡以沫,直至天光大亮,萧烟云难掩浓浓睡意,在凌慕雨身边栽头倒下。

仙人玉指在少年额前的鬓发游走,明明只是如此简单的动作,却是遥不可及的奢望。

云儿,师尊绝不会让你受人欺辱。

“师尊……让我再歇一歇吧……”萧烟云梦中呢喃,左手来回屈伸像是在摸索抓住什么东西一般,以前练剑练的累了,他便会这样向师尊撒娇,小时候师尊还会抱着他,长大后就变得严厉了。

“好好休息吧,交给师尊。”凌慕雨起身正色,柔和清冽的目光瞬间变得肃杀如九天寒宫,手捻符箓,驱使飞出,暗黄符纸在空中烧成灰烬,天地扭转,景象再度变换,从萧烟云的住处转瞬至金碧辉煌的绫罗大殿之上。

赤金凤眸与墨黑桃花眼在刹那间锁定住对方的视线,即使功法被封,无力与眼前之人搏杀,身为仙人至尊的凌慕雨也丝毫没有落于下风,相反,这般咄咄逼人的态势,兴师问罪般的容色,远山黛眉如寒芒在背,不仅让东方筱回忆起了她与之交手的那一天——

直到那一天之前,东方筱在人间的名号就已经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天下之主,一代魔君了,可直到她的铁蹄踏过横管东西长河的一瞬间,那一身白衣素裳,青衣素裹窈窕之姿宛若仙人在世,那般神韵超凡脱俗,那般仙容无人为之惊叹。

仙尊玉口轻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希望能将她劝阻回头,不再将战火蔓延,但那时的东方筱还沉浸在节节胜利的自我狂妄中,于是丝毫不顾及后果,亲自率军向前冲锋,于是,令她此生都难以忘怀的一幕出现了——

白衣仙子只是淡淡摇了摇头,伸手翻掌,只一瞬,千军万马无不人仰马翻,如三山五岳镇压其上,这横扫整个神州北方,战功赫赫威名在外的万千兵卒皆被一掌轻而易举彻底倾覆,如若她想,拍死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女帝铁蹄也不过如同拍死一只恼人的苍蝇一般轻松写意。

即使东方筱一人还尚有余力不被仙人之掌镇压在地,可如此悬殊的境界差距,根本就不是她能跨越的,现在她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从此以后,即使是如东方筱这般人物也再未下过江南。

现如今,她再次站在了自己面前,一样的白衣素裳,一样的仙风道骨,一样的不怒自威。

就算全身没有灵力波动,这人就是站在那里都会令她如此的不安。

“仙尊劳驾,是有何事找孤吗?”东方筱面容凝重地看着她,但身子依旧稳坐龙椅,连手指都没动一下——即使是仙尊,也不足以让她抛弃皇帝的威严去对她低三下四。

“陛下何必拐弯抹角,山人为何至此,您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吗?”凌慕雨嘴上说着客套话,但语气却十分深沉暗淡,整个人仿佛一座随时都会喷发的火山。

“您的弟子在孤的皇宫里吃好喝好住好,孤可未曾亏待了他。”

“东方筱,不要考验我的耐心。”凌慕雨严声厉词地喊道,多少年了,她都未曾有过如此失态的一面。

“他就算是你的弟子又能如何?!”东方筱急火攻心,无数令她心烦意乱的思绪彻底点燃了她潜藏的怒火,“你也深知他身怀大夏国运,这是他的机缘,如若让他进入大夏皇室,不仅利于他的修行,还能更便于他寻找绝情剑,于你于孤于他都是有利无害!同为修仙者,你难道也不懂得其中的利弊吗?!”

“可他愿意吗?你是想占有他,你不配得到他!”

凌慕雨故意将不配两个字重重咬死,东方筱只感到头晕目眩,身体酥软向后瘫倒。

“伤徒之仇,山人铭刻于心,必将百倍奉还!”仙人手拈莲花,弹指飞出一纸符箓,笔直打向东方筱,她本以为女帝定要反抗,可她却任由符箓击中自身,融入身体。

“你给我徒儿种下符咒,今日我也还你一道,此乃苦情咒,他之心与你共联不断,一旦他伤心难过,你将遭受千刀万剐之痛——你既有伤他之心也要夺走他的觉悟,那就替他承受多余的苦痛吧。”

云烟缭绕,仙人之姿骤然消散,苦痛于她心中却如波澜之水荡漾不平……

……

正月廿四,东方角木蛟,吉,冲兔煞东,宜嫁娶,订盟,动土,采纳。

又经过接近一月的各式安排,最终来到了这一天。

又是一天良辰吉日,萧烟云再一次穿上了婚服,皇家制造的大红锦绣龙袍可谓精雕细琢,每一针丝绸,每一片镶金,都尊贵无比,奢华非凡,在他这样的俊秀少年郎身上更是相得益彰。

皇家的仪式十分繁琐复杂,令他本就烦躁的心情更加焦躁,甚至还与几个出言不逊的大臣打了起来,把皇宫里的一众高手打的屁滚尿流,直到韩玥带人来才堪堪将他治住。

骑马踏过整个皇宫宫殿,身后跟着一群礼官和乐队,仪仗队,以及能将殿前大道全部挤满的抬礼物的队伍。

那些“嫁妆”肯定也都不是他的,他唯一可以称得上是自己的东西,也就只有背上这把师尊赠予的红绫了。

三层台阶之上,凤霞披冠,身着金丝红衣长袍的东方筱,早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所有臣官止步于此,剩下的路只有萧烟云一人能走。

注视着台上风华绝代的美人,如此良辰美景,欢天喜地的时刻,两人的面容却都没有一丝笑容。

踏上台阶,与东方筱并肩而立,接受群臣的高亢祝词。所有礼毕,剩下的只有最后一个仪式,需要他们二人去完成。

“唤龙鸣凤者,需将双人之舞协奏合鸣,方可礼毕。”

萧烟云拔剑与之对立,东方筱也捻裙上提,这一个月以来,唤龙鸣凤在他们心中早已滚瓜烂熟,就算闭上眼也能舞完。

剑锋铮铮如龙吟,轻纱飘飘如凤翼,唤龙鸣凤,名不虚传。

龙武者为刚,是剑舞却似杀招,每一剑皆戳尽人体弱点,如若在剑法之上增添剑气灵力,估计也是一支绝技。

东方筱的目光从未离开过他舞剑的身影,而萧烟云此刻的目光也同样未曾离开她,和念起那首诗一般,与东方筱一同合舞甚至比吟诗更加令他心跳不已,她说的一点也没错,唤龙和鸣凤的确是会互相吸引的。

甚至于最后,他都不知道是怎样完整地舞完全程,直到最后一步结束,自己的心依旧在悸动狂跳着。

“你先离开吧。”东方筱并没有和他一同入洞房,萧烟云也并不有所顾虑,留下她一人独自离开。

只不过他没想到,婚房子夜,他没有等来一个人。

他是独自一人度过这一夜的,本该是新婚燕尔,洞房花烛之时,新娘却不知身在何处。

这一夜,萧烟云却意外的失眠了。

第二天,他也未曾见过东方筱的身影,一天一夜,她都没有出现在他眼前。

褪下礼服,换上缟衣素裳,仿佛昨天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般,甚至此时连皇宫大殿都是空无一人,安静得非比寻常。

“大人,大人?”

这声音?

萧烟云急急转头,却在转角看见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小身影——

“映雪?!你怎么在这儿?!”萧烟云赶紧把她抓进屋里,她怎么会到这里来?要是被人发现了,擅闯皇宫这可是死罪!

“大人!您救救夫人吧!夫人她……快不行了!”刚进门,阮映雪就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语气中尽是焦急不安。

“你别激动!慢慢说!”一听到是镜萱瑶出了事,萧烟云也瞬间打起了精神,但他不能激动,现在的情形已经非常不利了,他不能乱了方寸。

“自从您被带走后,夫人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虽有宗主大人为她调理,可还是情况很糟,前些日子听闻您就要与女帝完婚,夫人就每日呕血不止,连宗主大人都无济于事……她说,现在只有您能救夫人了!皇宫外有结界难以入内,宗主大人便将桃花扇借我一用,领我至于此地寻到您。”

“我……可我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救萱瑶啊!”

“宗主大人说,我等凡人,定是对起死回生之术难以通达,可如若是仙人……可能还有回天之力!”

仙人……

师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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