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雕砌着琉璃瓦,天花为沥粉贴金图案,桌沿摆着熏香,幽幽透过了五彩的屏风。
从窗外的镂空里看去,女子正伏于案前,男子则站在一旁,手里嗤嗤响着,那是研墨的声音。
女子修长的手指翻阅着一张张写满字的答卷。
那字分明各有各的风采,却不知怎的,裴元熙眉间蹙起,似有郁结。
“陛下可是观出了什幺不对的地方?”
卢自韵伴读多年,深谙察言观色之道,这时他便晓得了自己应该递个话头让陛下说出来。
她摇了摇头,“这是各地甲一的卷子,倒是透露了不少问题。京畿世家之流水平甚次,反是江南学子来势汹汹......”
“自韵一直晓得南方读书气氛浓厚,看来果真不假。”
裴元熙望过去,男子朝她笑了笑,其容貌并不出彩,却独有一份平和的书卷气。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卢承尉似乎祖籍江杭?”
男子手里研墨的动作顿住,稍后便点了点头,面上没有别的情绪,嘴角也还带着浅笑,“陛下记性真好,自韵确实是在江杭出生的。”
“要是卢承尉来参比,兴许也能得份不错的仕途。”女子边看边说着,有些漫不经心。
她到底是没记起男子的奴籍身份并不能参与科考,还是根本不在意男子是否有这个能力,无人得知。
不过卢自韵不会自讨没嫌地提起自己如何因为出身而遗憾科考,他只会把话说得更加好听点。
“自韵只是识了点字,怎能与这些才女们相比,怕是只能在县里当个小官,一辈子不能入宫,自韵更庆幸自己现在能伴在陛下左右。”
这番话倒是惹得裴元熙生出了几分考究之意,她瞳孔幽黑彷佛深不见底,语气里却带着几分戏谑:“哦?世人皆以考官为荣,竟不知卢承尉并不艳羡他人,反却以侍妻为幸?”
卢自韵顶住了这位少年帝王锐利的目光,并没有自乱阵脚。
他看着女子的眼睛说道:“自韵不论做官还是做夫,不都是服侍陛下为大安朝献力吗,自韵未必能在官途有所成就,却有自信能当好君夫,更何况奴心悦陛下。”
说罢,他颇为害臊地低下头专心研墨,好似没看见女子眼里稍转即逝的欣赏。
“卢承尉倒是自谦了,若这些世家学子都有你这般才情,便也不会让我头疼......”
裴元熙的尾音好似那桌沿上正烧着的熏香,没入了白烟中,雾蒙蒙的,让人听不清摸不着。
男子望着她低首露出的一抹白皙颈脖,眼神呆呆愣愣的,不知在想些什幺。
——
来自江南的船舫在运河上飘了半月,终于抵达了京城。
船客们纷纷领着包裹随行各自奔赴客栈、或是亲友相随。
李玉封是第一次踏上这样繁华的地域,尽管他在富饶的江南长大,但也是实打实的小县民,不过他并不会因此自卑,等他考上了功名,就能带着父母亲一起来京城。
想到这,他拎紧了 身上为数不多的行囊。
先去找个客栈吧......
吆喝声窜满了市井街巷,京城百姓的日子便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经营起来的。
时而有人将目光投射过来,不过看了几眼便自觉地挪开视线。
李玉封浅皱着眉,一时有些不习惯这里的民风。
他打量了周围,似乎街道上的未婚男子并不多见,即便有,也多是三两结伴,相比江南男女之间的不拘小节,京城民风就显得如此内敛,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好在只是吸引了些目光,并无其他的事端。
李玉封对比了很久,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在郊外物色到了一家收费偏低的客栈。
果然天子脚下,市价都要高上许多,他只能勉强在这个远离市中心的地方落脚了,左不过是多走些路,倒也不打紧。
“当年启阳帝风流无比,后宫群芳,据说一夜都至少要两位皇夫伺候......”
他进入客栈的脚步顿了顿,在门口便听见了市民对先帝的八卦之语。
“那些进了宫的男子真真是有福了,若是能让皇帝诞下一子,也算是祖坟冒青烟......”
另一人说道。
“女子怀孕是顶难的事了,便是启阳帝如此,也不过诞下三位皇子。”
“是啊......我家那几个也是没用的,这幺多年都不曾让我孕上。”
“先不论我们,当今圣上连个正经的后宫都没有,不若直接从两位王叔那里过继子嗣。”
“不如你考个官去上谏提议一下。”
“去去去,少打趣我.......”
两女子酌着酒在客栈厅内肆意地说着玩笑话,看旁人司空见惯的模样,似乎并不避讳对皇帝的谈论。
倒是令李玉封汗颜无比,让他听了心惊肉跳,这在江南,恐怕是要被抓进去的程度,再套个违逆的罪名。
本来还以为京城民风拘谨,看来是他误解了......
找掌柜的开了间房,他便上楼住下了,包里还有些干粮,可以不用在店内用餐,又能剩下一笔开支。
明日他便要去询问男官科考的消息。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还是好好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