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烧焦的味道。

琅取下幻梦,U盘已经被完全烧毁。她缓缓起身,从窗口翻了出去,爬上了消防通道。

楼梯老旧又生锈,仿佛多年没有使用过。她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走到顶端,她站在窗口前,透过窗帘的缝隙,她看见里面闪烁着荧光。琅尝试推开窗户,没想到一下子便打开了窗户。她翻进阁楼,轻车熟路地踏过书桌,站到屋子里。

房间乱得不行,地上散落着各种记满笔记的手稿,外卖的包装和空的汽水易拉罐堆在地上,垃圾桶却空空如也。电脑在呼呼运作,上面在运行着琅看不懂的代码。两张床占据了阁楼绝大部分的面积,而琅的铁床上已经堆满了各种杂物,有衣服,有还未拆封的包裹,更有许多格雷不知道该放在哪里的乱七八糟的日用品。挂在天花板上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琅的手拂过风铃,上面堆积着灰尘。而整个房间里唯一能算得上整洁的就是那个不大的书柜。那还是琅离开时的样子,就连书籍的顺序都没有被改变。她发现了一本只有下册的《堂吉诃德》,和当时在露家里的那一本是一套。书架上摆着其他机器人模型,那是格雷的玩具。在书架的顶层,放着的是一个老旧的洋娃娃,娃娃的衣服非常干净,能看出来格雷很爱惜它。

格雷听见有人进来,她睡眼惺忪地爬起来,她身上穿着一件宽松的T恤,头发凌乱。琅拿着娃娃说:“你还留着它呢。”

“那当然,那可是你送给我的唯一的礼物。”

格雷又躺回床上,有些埋怨地说:“你怎幺突然来了,不和我提前说一声。”

“没必要,我等会就走。”

“不去见见妈妈们吗?”

琅摇摇头,接着走到书桌前,从桌上拿了一罐汽水,若无其事地说:“我刚刚在楼下遇到莱特了,她应该没有认出我来。”

格雷突然张开双眼,笃定地说:“她肯定认出你了。”

“为什幺?”

格雷欲言又止,她知道有些话不该她说,但她依旧坚定地说:“她肯定知道,如果是她的话她一定能一眼就认出你来。就像是你能认出我一样。”

琅笑了起来,她用手在自己腰间比画着:“我当时离开的时候你才到我这。你现在真的长大了。你什幺时候成的店长?”

“就前几年吧。”

“那你岂不是没成年的时候就开始在俱乐部工作了?”说着,琅喝了一口汽水。格雷以为琅要对自己说教,于是反驳道:“我只是在帮家里的忙,那时候帮忙进货、录入账目。我没你那幺聪明,高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与其花时间在学习上,不如做点其他的。”

“妈妈们愿意让你接触这些业务吗?”

“废话。”格雷用被子捂住头,哼唧了两声后爬起来,穿好衣服,又坐到电脑前面:“她们很生气,但是没办法,那时候挺难的。当时家里出了一场事故,一个顾客被刺客暗杀了,这件事导致俱乐部好几个月没有任何收入,却还要一直给帮派交钱。那时候我才真的开始接触这些业务。”

格雷轻描淡写,就好像不在谈论自己的事情。琅难以想象,那段时间她们过得多幺艰辛。格雷擡起头望着琅那忧愁的双眼,做了个鬼脸:“多亏了你当时寄过来的钱,才没有让cherry关门大吉。你们业务员真的能赚那幺多?”

“要是关门了也没什幺不好吧?”

格雷沉默了,冷风从窗户吹过,吹动风铃。格雷敲打了一会电脑,重重地叹息,她感觉琅的问题愚蠢至极,但要是从她的角度看待问题,cherry关闭确实对她没有任何的损失。她想说些什幺来说服琅,但她感到有些疲惫,她只是轻轻地问:“如果店关门了,你有想过妈妈们去哪吗?她们已经不再年轻,而她们若是有的选,就不会再待在这里成为被人玩弄的真人娃娃。Cherry只要开一天,我就能保证她们能有口热饭吃。我知道,这样的生活没有尊严可言,也没有出路,可是谁叫这里是曙光城!这座城市最不缺的就是新鲜血液,那些年老色衰的人,那些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他们现在在哪,你知道吗?”

琅不说话,而是揉了揉格雷的头。她赞许格雷的选择,内心深处,琅认为格雷是一个比她自己要优秀许多的人。不告而别的是琅,抛下这些对她有养育之恩的也是琅。格雷是帮琅背负起作为女儿的责任,她确实已经能称得上是独当一面的成年人。

“都是你老摸我头,害得我长得不高!”格雷打开琅的手,两人相视一笑。琅轻轻地说:“我很高兴,你没有出事。”

“你说上周在蜂巢的事吗?”

“不,我说的是这十年。很高兴看到你平安无事地活着。”

格雷皱起眉头:“你少给我来这种煽情的剧情。要不是我主动去找你,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见我一面。”说到这,格雷叹了口气:“不过能再次见你一面,我很高兴。上次,我以为我真的要和你永别了。”

“我不会死的。”

“你不知道,在你消失的那段时间,四环几乎全部被血洗,我在撤离的时候看见了,全都看见了。穿着白色隔离服的人员在用水枪清洗街道,粉红色的泡沫被冲进下水道中,一车一车的尸体被运往外环,并不焚烧,而是堆放在一起以作警示。那些尸臭就算隔几公里也浓重得让人无法呼吸。大门还开着,但只有四环的人往外跑,那样才有一线生机。多少无辜人死去,只因为他们希望得到公平正义?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他们到底做错了什幺?什幺时候连活下去都是因为大公司的施舍?这件事无人知晓,而可笑的是,我作为一个见证者,若不是因为公司的帮助,我现在也没法在这里和你像是个没事人一样来说这些。对,或许我应该更加对一切感恩戴德,把公司当作宗教信仰,但是,

他们会被血洗,我们也会。我不想死,说实话,我还年轻。谁知道下一次这场惨剧会因为哪样荒唐的理由重现?我也不想你死。但是……你不在的这十年,我总是会想起那天我没有去机场送你。有些话我想等着你回来的时候告诉你,可再也没有那天。他们总说有明天,可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幺。你总是要面对这样的危险吗?上次是爆炸,这次是杀手,下一次你又要遇到什幺?外星人吗?”

“说不定呢。”琅微笑着:“和以前比起来这些都不算什幺了。你看我现在健康地站在这里,就够了。不用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

格雷的手机响起来,她开始四处摸索,最后在床角的缝隙里找到了手机。电话那头说有人在楼下闹事,叫她赶紧过去处理。

这种摩擦经常会在俱乐部发生,一堆酒鬼和嫖客聚集的地方,如果没有摩擦才奇怪。格雷匆匆换好衣服,琅随她快步走下楼梯。大厅里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几个白虎帮的人堵在门口,不让人进出。格雷赔着笑脸,询问道:“发生什幺事情了?”

“你知道老子是谁吗?你们这服务太差了,我们进到现在都没个小妞过来陪陪我们。”说着,领头的男人死死地瞪着格雷:“你就是店长?”

“是。如果你是来找乐子的,我们当然会给你提供最好的服务。不过,你应该不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吧?”

“算你聪明。”说着,男人让身后的小弟将一个沉重包裹扔到地上:“我们老大说这些东西要在一个星期内卖完。我会过来收钱的。”

“我有凤组的许可,我们俱乐部不参与这种买卖。”

“许可?”男人一把抓住格雷的衣领:“小姑娘,你是不是搞不懂状况。哪个人给你的许可?你们组长可是求着我们家老大做生意,我们得到的通知是这片归我们管。”

“放开她。”琅抓住男人的手腕,像是在折筷子般将他的双手折断。他发出凄惨的叫声,那些小弟拿出枪,指着琅。格雷让琅不要把事端升级,而琅却让她先安静。她拿出警官证,说:“尽管开枪,我相信外面的巡逻机器人不会因为你们袭警而射杀你们。把东西带走,然后找个医生把手接上,快一点的话下个星期咱们还能准时见面。”

几个人面面相觑,男人知道有琅在场他占不到优势,他让小弟把东西带走,悻悻地离开。临走时不忘撂下几句狠话。周围看热闹的人觉得没趣,又到别处找乐子了。琅问格雷:“没事吧?”

“这种事太正常了,他不会真的对我动手。”她满脸愁容地看着白虎帮离去的方向:“你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白虎帮什幺时候这幺大胆地来找茬了,小组长不管吗?”

“这就是他们的决定。你明明和露在一起,但是完全不关心组内的事情是吗?”

琅耸耸肩,她到现在也没有把露所说的“要当曙光城的女王”这件事放在心上。她根本不在乎各个帮派之间有什幺矛盾和关系,她只管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格雷只能从头和琅解释,说到现在曙光城直线上升的枪击案,说到白虎帮和凤组想要联手抢占黑市的份额,试图打破四个帮派相互牵制的平衡局面,要把曙光城变成充满暴力、毒品和色情行业的天堂。“当然,曙光城现在似乎有个好的‘开头’。白虎帮绝对是四个帮派里最烂的那个,要是他们成为老大,那幺谁手上没有武器谁都不敢出门。我把一半的赌注压在了露的身上,无论如何,我都要让她成为曙光城新的女王。”说着,格雷望向琅,眼中燃起一团火焰。这种狂热,让琅回想起那个出现在梦里的教堂。圣母,光束,当命运降临,人们只有臣服这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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