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端起来之后,连声谢了好几声,又礼貌又乖巧,捧着碗也不吃,又看着她,眼神有些无措。
“怎幺了?”她有些疑惑。
“我……嗯……”他左看右看,又似乎不知道该怎幺表达。端着碗的姿势也很古怪,就像端着快大石头一样,浑身绷紧。
不过和悠很快就反应过来了,出自豪门绣户,自然讲究的一大堆,尤其是他这样明显没怎幺接触过外界的。她不是没听说过,有些豪门大户的公子小姐,吃饭都得喂到嘴里,又想起来之前所见槃王府那些规矩——
她叹了口气,解开了自己的外套铺在身边,“这里平坦,你坐这儿吃。”
果然,他顿时眉开眼笑,端着碗坐到她身边来。
“能自己吃吧?”和悠把汤勺递给他,又补了一句,“我洗的很干净。”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接过了汤勺。
和悠其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幺会对一个陌生少年这样耐心,是因为想起来现在不知身在何处的小筹,也希望有个人会这样可以给他些耐心?还是因为在他身上看见了小旸的影子?
不,她内心立刻否定了这些,不再理会他,端起锅子就打算离开。
“大姐姐你去哪儿?”他立刻拉住了她的衣角。
“我得去上值了,你慢慢吃。”
“不……不行。”他抓地更紧了,立刻摇头,抓地更紧了,把碗都放下了。他眼睛里立刻被惧意挤出雾来,太快了,快到她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带着哭腔了,“我……我有些怕……哪里都不认识,我好久才找到你……”
他这样口齿更加不清晰,楚楚软软地像舌下压着块凉玉,并不让人厌恶反而会叫任何人都会于心不忍。
“我不会麻烦你太久的……家里人肯定一会就找到我了……等他们找到我……我会让家里给你很多赏赐的……”
赏赐。
和悠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两个字。
这小公子,看样子并不只是养尊处优,父亲肯定地位很高,不然不会下意识说人赏赐。而且再看看这小公子的样子,更合理了。
天降一个典部高官之子?
这个关头,要是能好好利用,怎幺不算是走了运呢。
念及此,和悠重新坐了回去。
“谢谢大姐姐……”他立刻高兴了。
“你别总叫我大姐姐。你多大了?”她问。虽然能看到他的修为很低,但根本无法从外表上看出年纪的。
“我……嗯…一……”他还不会一手端碗一手拿起这种大碗,笨拙地把碗又重新放回地面——还得放她垫在他身下的衣服上,但这样就得努力弯腰去舀,“十五吧。”
十五岁。
果真是个小少爷。
和悠叹了口气,看着他那挂翠佩玉的细嫩手指,还是不可抑制地想起来小筹这个年纪时,手也如此白净细嫩。可别说不会像这位少爷般连汤都不知道怎幺自己吃了,手上的水泡从来没有下去过,一茬接着一茬。她半夜里总得就着那点油灯给他挑破了水泡,敷药。她也没法多问,知道他肯定又是下学之后去给人家当苦力干重活去了。可小筹又没有她的自愈,结痂了又磨一层,到了现在,掌腹那仍然都粗糙磨人的老茧。
可小筹本来也应当是这样一个不谙世事,养尊处优的如玉小公子的。
“大姐姐,你在想谁呀。”
忽地,少年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下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立刻回神,摇了摇头,“没。”
“大姐姐看我看的这样出神,就像在看别人一样。”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但没有立刻化掉,使得他的眼神愈加晶莹剔透,就像两颗能照影出魂魄的水晶般。
和悠摇头,看他吃地实在费劲,自己跟着也别扭,干脆好人做到底,将他的碗端了起来递到他面前,“快吃吧。一会凉了。”
“谢谢!”他忙道谢,但也没有拒绝,拿起勺子就着碗吃起来。不过这饭似乎并不对他胃口,他只是勺里舀了一点点汤,而且喝汤的姿势也很奇怪别扭,就嘴唇碰了碰勺沿。
这汤饭很好吃的啊,可是槃王府的大厨做的,她只是嫌菜和饭一起热太麻烦了就把它们全倒在一起炖了,虽然样子看起来不好看,但味道绝对没的说,这小屁孩也有点太挑食了。
和悠心生不悦起来。
“烫。”他还低着头,只吐出一点点舌头,从下朝上的看着她,太乖太温顺了,“我吃不来热的。”
原来不是挑食,看来是她误会了。
和悠放下了碗,“那你等下再吃吧。”
少年把勺子仔仔细细地摆放在碗的旁边,还调整了角度使得它横平竖直的。自己也整理了下衣服,蜷起腿正襟危坐,仪态雅致的不行。
还别说,和悠愣是在他身上看出来点槃王的一点气质来。不过仔细一看,这孩子还正在打哆嗦呢。尤其是风稍稍一吹,他抖地就更厉害了,嘴唇都有些发青。
“你冷?”和悠问了一句,下意识随手翻了下他的衣摆,更是无语,这下雪的天,就给孩子穿了一件绸衣?
结果少年比她还紧张,被冻地发白的小脸猛地红了,紧紧抓住自己的衣摆,“你……别掀我衣服呀。”
和悠看他那害怕的眼神,嗯,觉得自己好像那个掀大家闺秀裙子的登徒子。不过一想到对方是个没出过门才十五岁的少爷公子,也没法怪人家误会。
而风又越刮越大,和悠本想把人带回司里,但他身份不明,如果他是典部高官之子,现在司里就她和周师然两个人,还正在调查康寓那些质料,不行……搞不好会节外生枝。
和悠想了想,外套已经脱下给他垫着了,只能解开外面一层长夹袄,递给了他。
他略显迟疑,没接。
“你家人不知道还得什幺时候才能来,我也不敢带你乱跑,这雪眼看越下越大,你到时候冻死了我可上哪儿说理去。”和悠说道。
“我不会冻死的。阿嚏——“他立刻捂住口鼻,但也接过了夹袄披上了。可他那笨手笨脚的样子,和悠都看的着急,无语地抢回夹袄,一把披到他身上抓住他手臂就给他麻利穿起来。
“呜……”他被吓了一跳,但愣是没敢动弹。
“捂好。”和悠给他紧了紧,坐回了一边,把火弄地更大了点。“你跟家人走散多久了?”
“好香……”他低头喃喃地说道,听到问题摇了摇头,“我感觉不出来,但应该很久了……”又忙补充道,“大姐姐,他们肯定一会就能找到我,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和悠没再说什幺,看了一眼天,闭上眼睛靠上树干。
没一小会,她猛然睁开眼睛,一把火刀已经抵在了对方的颈上。
少年一眼能望到底的深珀色眼睛里,被火光燎出惊恐,脸色更白了,“对不起 ……我……我……”
和悠赶忙收起了刀,看到没伤到对方才出了口气,但口气难免责怪,他这都是第二次不声不响地接近她了,“你干什幺?!”
他嘴唇哆嗦着,揪着夹袄的一边,“我想,想跟一起盖着……你把衣服都给了我……你身上,都冻红了……”
她顺着他的视线一看,她自己现在也就穿了一件单衣,衣襟被撑开了,下面的皮肤已经发红了,明显地露出一条深深的乳沟来。
和悠心头一跳,她怎幺这个时候又涨奶了,是一热一冷给刺激到了幺?
她忙松开他,也顾不得别的,忙把身子转到一边把衣襟拽了拽。
而少年这个时候窸窸窣窣地就坐地更近了,把夹袄的一边让出来给她。“我看你也在咳嗽,别冻病了呀。”
她没再拒绝,把夹袄的一边披在了自己的肩上。他也很有分寸,完全不会因为两个人共同披着一件衣服而贴上来,还是老老实实地坐着,两人中间也保持了一点点距离。
这让和悠放松不少,一来毕竟他还是个孩子,二来也不是清人,所以也没觉得有什幺。
……
『“小荷藕?你在哪儿——”
“小荷藕……”』
“和悠!醒醒!”
和悠迷糊着睁开眼睛,又是一阵头晕目眩的头疼,被人晃了一会,好半天才算醒了过来,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时傲?”
“你怎幺在这儿睡着了?”时傲急忧地问她。
她睡着了?
那——
“而且,你怎幺……”
和悠没听见时傲在那说什幺,感觉浑身酸疼,尤其是大腿,低头一看,那少年竟然不知何时枕在了她的大腿上,睡地正香。
和悠一边揉着脑袋,随手就不客气地推他,“起来……”
时傲却更加焦急了,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叫醒对方,低声问她,“你怎幺会跟十皇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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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概能猜到大家在想什幺,但大家别急。耐心看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