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薇根据姜宜君的年纪推算现在是十年前,唐嵶川此时的清瘦少年体型,也恰好可以与之对应上。
而故事主线所在的时间节点,是肖敏敏父亲被杀害后的第二十年。
也就是说,任薇当前所处的时间正位于中间,距离肖敏敏父亲遇害,唐嵶川得到天狐灵丹已经过去了十年。
但若真是如此,现在的状况显然不对劲。
不是说天狐灵丹不仅使唐嵶川身上的“顽疾”不治而愈,还使他灵力大涨,修行之途一日千里吗?
十年前就能单枪匹马夺走天狐灵丹的魔族少主,现在又怎幺会沦落到被凡人欺辱的地步?
心中千回百转,实际也不过瞬间。
蓄青的人或许很快就会折回,她必须速战速决。操着气剑利落地挑断唐嵶川四肢筋脉,谨慎环顾四周后,任薇才松开了唐嵶川的喉口。
“天狐灵丹在哪里?”
“嗬——”
“你是怎幺来到这里的?”
“……”
滚烫黏腻的鲜血洒了满地,将身下的干草都浸透,可无论任薇如何逼问,他都只是不断地挣扎嚎叫,双目猩红,仿佛未开化的野兽。
在此期间,唐嵶川身上的伤口又在愈合和崩裂中循环往复。这些裂口大致上围绕着心脏,呈逆时针方向次第出现,浪潮般起伏更迭,像是一只只血红的眼睛,不断翕动张合,诡谲得令人头皮发麻。
莫非天狐灵丹其实根本不能起到治愈的作用?
然而还来不及凑近观察,唐嵶川忽地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开,整个人砸在了墙壁上,动弹不得,眼尾唇角蜿蜒出数道血流,张着嘴,却连哀叫都发不出。
“不好意思,来晚了。”
蓄青的衣袖、袍边都染上了血迹,帷帽上层层叠叠的黑纱也被削断了一截,显然刚经过了一场恶战。但他神态中丝毫不见窘迫,依旧是那副自信从容的模样,看向任薇时,唇角弯起,眼眸晶亮:
“宜君可真让我好找啊。”
蓄青能追过来,浮兰二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或是忌惮她们背后的道霄宗,又或是还有更深的谋划,从蓄青的态度来看,他应当并没有对她们痛下杀手。
握着手中玉珏,任薇下意识退了两步,想到了什幺,又站定,擡起头道:“你是来杀我的吗?”
时隔半月,她本就单薄的身子更清减了几分,那倔强狡猾的性子倒是分毫未变。此时昂着头质问他,余光却悄无声息地打探着周遭环境,像只警惕机敏的鸟儿,只待他松懈的刹那,就要扑扇着翅膀逃离。
实在是惹人爱怜。
蓄青本是想杀她的,可如今他只是看见她,整颗心就止不住地轻轻颤抖起来。这种感觉很奇妙,他本不该在乎任何人,此时却被一个小女孩牵扯着心思,犹犹豫豫,止步不前。
好在他向来不会为难自己。
不想杀便不杀,他有足够的自信掌握她,更自负于自己计划的周全。虽说分魂阵还差最后一枚阴阳魂,但也不是非要不可。
况且,事实上,他对离开这个世界并不抱有太大期待。
在时间的凌迟下,他曾无比渴望离开的那身血肉早已剥离,只剩一具无望的白骨。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天时地利,水到渠成。他不愿辜负自己过去的牺牲,却也早就不会为此而感到焦灼。
与其以后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如将姜宜君留在身边,等她再大些,他会教她修习之道,他们一同游历天下,绝不会无趣。
似是被自己想象中的未来所取悦,在任薇愤恨的注视中,蓄青反而轻轻笑出了声,“怎幺会呢?”
“我是来救你的啊,如果我不赶来,这小畜生可就要咬伤你了。”
过去蓄青也时常笑,但那种笑太过浮于表面,只会使人不寒而栗。此时他笑得如此爽朗开怀,甚至有些暧昧,让任薇不自觉皱起眉头:
“你认识他?”
来到旃檀林后所经历的事,一桩桩一件件盘根错节,勾缠难解,将所有重要人物都牵连在了一起。蓄青连续两次出现在唐嵶川身边,即便含有她的影响,任薇仍无法不联想更多。
出乎意料的是,蓄青很爽快地承认了。
“很多年前确实见过。”
他说着,朝任薇走近了些,如过去一般单膝蹲在了她的身前,与她视线齐平:“你也认识他。”
“可你怎幺会认识一个魔呢?”
事到如今,任薇已经没有伪装的必要。她直视着蓄青的眼睛,反问道:“那空蝉喇嘛呢?您又是如何与一个魔相识的?”
“十年前,我曾偶然遇见了他的父亲。”
他并没有在意任薇为何叫出他的名讳,也没有纠结她个性的突然转变,从始至终都朝她露出包容而温软的笑意。
话语间,不仅一改往日作风变得很是直白,语气亦是和煦如春风:
“那个男人让我想办法复活他的妻子,但我又不是神仙,自然无法让人死而复生,于是我告诉了他保存尸身的方法。”
“只要生剖出这孩子的半颗心脏,塞在他母亲的胸骨之中,再以他的血肉喂食七七四十九日,便能使尸身不腐。不过他那时还小,很是顽劣,单是制住他就费了我不少力气,就像这样——”
蓄青扫了一眼,原本跌坐在墙边的唐嵶川突然发出极为痛苦的刺耳尖叫,他伤痕累累的手脚不受控制地向后扭曲成一个奇异的角度,将胸口拱起,呈现出任人宰割的献祭姿态。
在这狭小破败、血气呛鼻的牛棚里,唐嵶川的心跳声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剧烈地敲击着任薇的耳膜。
他幼时曾承受过剖心割肉之痛,这一点原着早已给出,但蓄青在其中的作用,却并未提及。
不止是蓄青,原着中诸多一笔带过的情节,在这个世界的形成过程中都在不断完善、扩充。
她需要知道更多。
任薇沉默着,并不打断蓄青绘声绘色的讲述。
“你知道吗?这个方法的神奇之处在于,只要他的心还在跳动,他母亲的身体就会与活人一般,有时甚至能有反应呢。”
说这些话时,蓄青的目光紧紧咬在任薇脸上,像是渴望着她出现恐惧或愤怒的情绪,然而又一次地,他的期望落空了。
任薇冷冷回望着他,不为所动。
对啊,这就是真实的她。正是这掩藏在卑微胆怯外壳下的,强硬又柔韧的心,让蓄青一次次地为她破例,甚至纵容着自己留下她的性命。
遇见她以后,他尽在掌握的生活开始有了意外,像是惊雷之下反倒焕发出生机的枯木。
幸好没有杀了姜宜君,他心想。
“这就是我与他相识的过程,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蓄青笑着,擡手想要抚摸任薇的脸,还未触及便被躲开。
怔愣一霎,他很快又恢复笑意,自我安慰道:“哎呀,我袖口还有污血就来碰你,真是抱歉。”
有着先前被置之死地的经验,他此时所展现出的超乎寻常的耐心和包容只会让任薇更加警惕。她后退一步,那双圆润明亮的眼中满是防备与怀疑,“他现在这样一直受伤,也是因为失去了那半颗心吗?”
“这个嘛,不全是……”蓄青难得语塞一瞬,垂眸思索片刻后才道:“大概还因为他犯下杀孽。”
“杀害上古灵兽,代价怎幺会小呢。”
任薇不会尽信蓄青的一面之词,但从他对“剖心”的描述来看,这些话至少也不全是胡编乱造。
既然唐嵶川已经欠下残害天狐的杀债,那现下的状况只有两种可能:
要幺天狐灵珠并非原着中所说的那般大有裨益,要幺,唐嵶川其实根本没有得到天狐灵珠。
无论是何原因,都与蓄青脱不了干系。
*
任薇最终还是跟着蓄青回了姜府,只不过这回她没有如往常那样见到姜州鸣。
从大门到后院,蓄青似乎比过去更为畅通无阻,府中的仆役对他的崇敬亦是更甚,还相距数米远,便已躬身问好,直到他离去,都仍未起身。
“委屈你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了。”
蓄青再踏入房中时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举手投足间,淡雅的檀香徐徐溢出,如丝线般缠绕上来,让任薇下意识屏住呼吸。
在她印象中,蓄青总是穿着那身普通的柿色僧服,此时却不知怎的换上了一身白衣,还熏了这样浓重的檀香。
任薇无法将他与“梳妆打扮”一词相关联,只认为他又是要作妖,扭过头道:
“我一直住在这里,能有什幺委屈。”
“自然是因为我马上就要带你离开。”
“你可愿意?”蓄青凑近了些,湿热的水气伴着香味从他衣领间蒸出,熏得任薇有些不适,她刚要离开,手腕便被蓄青握住。
他并不用力,却是怎幺甩也甩不开。
任薇耐心告罄,转过头讥讽道:“你莫非真想收我做义女?”
对视之间,她这才发现蓄青不仅穿了套不常见的衣裳,就连头上从未摘下过的帷帽,都换成了边缘绣着莲花的款式。
这突如其来的风骚是想做什幺?
就在任薇狐疑之时,蓄青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瞠目结舌:
“若你想做我的义女,我自然不会拒绝,但我更想与你结为夫妻。”
就算她灵魂上是成年人,身体也是幼童,对此,任薇在短暂的惊讶后,更多的是感到恶心。
她起初还以为蓄青是又有了阴谋才会对她和颜悦色,没想到是起了这样的龌龊心思——果然她还是高估了这种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任薇面上的厌恶毫不作伪,在她鄙夷的目光中,蓄青并无任何羞愧,面不改色道:“当然,我会等你长大,二十年——不,十年应该就够了吧。”
“虽然那时你也不过碧玉年华,但已经是能结亲的年岁了——”说着,他灵光一现,邀功似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对了,你父亲已不能人道,看来是要断子绝孙了。”
穿越至今,对付这种脑子有病的人,任薇已经得心应手。她很快将注意力从蓄青莫名其妙的“求婚”上移开,转而考虑起他所给出的消息。
就算姜州鸣被骟了,风铃也仍怀有身孕,除非——
“她啊,她肚子里那个孩子虽然没死,但应该也生不下来了。”
自从下定决心将任薇划入自己的羽翼之下,蓄青对她几乎是问无不答,“诶,正好我也把她抓了回来,我记得你与她关系不错——要去看望她吗?”
不等任薇回应,他又自言自语道:“如果要去,不如顺便也去探望一下与你一起的那老少二人,哦,还有你的那个朋友……她们都被关在一起呢。”
*
“师尊,可是有什幺问题?”
少女一身干练青衣,腰间别剑,面庞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却是紧紧拧着眉,神态稳重。
而她身旁的男人同样眺着远方,眉目清冷,皎然如月,一袭白衣几乎要融入厚重云雾之中,飘然似仙。
收到浮兰的求救后,他们即刻动身,然而飞舟越是靠近旃檀林,忘尘心中的不祥之感便越发强烈。
像是冥冥之中有道声音催促着他离开。
修道之人向来重视预感,忘尘是雪莲所化,受尽日月偏宠,直觉便更不可忽视。但浮兰为人要强,若非情况危急,也必然不会求助于人。
思及此,忘尘摇了摇头,“无事。敏敏,此番是你初次入世,谨慎为上,若遇危险万不可强撑。”
“是,谨记师尊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