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总会来的

隐天雷鼓,凌霄电旆。云中滚滚洪音,万里震响。天光绝迹,生机不存。无人不知,在这场交战之中,人之微渺不如蝼蚁,被看不见的洪流碾压不留片痕。

然而……

“啧。”

天崩地裂,灾祸横行之中,有一人淡然地看着这一切的发生,轻轻咂舌,仿佛根本不是处于崩毁的中央,反而还有闲情逸致赏花看月一样。

接着。

槃王瞳下三颗异宝刷地一下飞出去两颗,瞬间直上云霄,一左一右地将他们头顶上的田天穹对分执掌,变得比动荡的日月都要巨大的两颗星辰,左边那颗缓慢的转动起来,一条倒挂的银河至它覆影之下飞流直下,无数的星辰化作银星四溅,飞甍四注,浮霄变得清软如溪,直接冲刷在了蛟龙和雪凤的身上,将他们完全笼罩其下。

而右边那颗,逆向转动起来,从它身上葱葱郁郁地生长出遮天蔽日的绿荫,长出一棵倒着的参天神树,亭亭孤立,千里清飙。直从天上长到地面上,楸梓夹路,蓊蔚如连绵八千里的林海。

这无比硕大的神树,与山河庭的万重阵法完全融成一体,虚幻的树枝将整个天都的所有全部笼罩于荫下庇护。穆风徐徐从中刮过,袅袅的仙音不绝与耳。软风舒灵,湮没烦忧,敞怒释昏,蒙昧人心。

这一刻,天都归于沉睡,醒来既是无事发生的太平喜乐。

而在这些范围之外的人,比如说桥下闻惟德此番入都所带的部众,都被槃王的实力震骇到目瞪口呆。

一个人,擎制苍主和奉光君两位,同时,还能护住天都城……

而更令卫柯和屈黎这样的精神系所震惊的,是槃王竟然可以同时对一整座城的人——施加精神能力?

这就是天下第一的精神系?

看起来只是三个人的交战,意味着至少会将三百万人卷入一场不知去向的战争。

自古如此,战场背面,是一座深宫,几个人,或者一群人。他们以来自疆域内的风声缝制成密谋的军帐,屏风后,酒杯里,书信间,推杯换盏随口一句就已经谋定了猎物与捕猎者的关系,而这并不是永恒。

嗤笑纸上谈兵,但兵戎相见,又何尝不是片片白纸密织鸿毛雪。

我吃你一次,你吃我一次,互换位置更是默契的寻常。没有什幺不可能发生,没有什幺重要到不可以牺牲。背后靠着的水,千里之外的海,巷陌之间脚夫的扁担,都可以算计,都可以用作战场上较量的锱铢。

但久在人间,计谋总浅。

因为没有人是洞悉所有的神算子,就连神明都无法事无巨细预知未来,更无法盘算一粒微尘,落与刃上,掀一场狂涛海浪,血雨腥风。

可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无力回天。

“上曦敌寇背信弃义,斩碎天都山河庭大阵在先,今又在北旵皇都中动兵操戈,妖力肆虐,用天都城数十万性命假以要挟。孤身为北旵镇北将军,临战当战,遇敌必灭,天经地义。尔身为北旵王爷,不从旁协助,反而出手阻拦,是要投诚还是叛国?”闻惟德的视线强硬地落在了槃王的身上。

不论是奉光君,还是槃王印象中,上次听到“孤”这个称呼,还是遥远的几百年前。

“祈云峥,还记得吾先前对你的警告吧?”奉光君仍与闻惟德对峙,口气轻和不见杀意,但其中的威胁意味足以令任何人不寒而栗。

可槃王对于面前这已绝对无力回天的战局,处之泰然。

对于这两个站在人间之上睥睨万物的“神明”,槃王置若罔闻,不予理会,更没有给予任何应给的尊重和礼节。

非但如此,他在这种渊停海滞的恐怖旋涡之中,闲庭信步地走入他们的战局深处,对着在这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战事上、于在他们掌中,不过一粒小小的“浮尘”伸出手来。

“和悠悠,我知道你现在很怕。别怕。有我在,不论是这位上曦的国师还是那位镇北将军,都没法伤害你的。”

“…………”

两个男人就好像被槃王提醒了才不得不被吸引了注意力,落到了她的身上。

而和悠,像块被雷劈焦的木头,从里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死寂的绝望。被卷入这种旋涡之中,她能保持清醒就已经是一种奇迹。

他们几乎立刻明白,她此时的状况有多糟糕了。

如果继续,谁赢谁输不好说,但。

她一定会死。

奉光君第一个对此做出了反应,他立刻转过头来,对她温声哄道,“小荷藕……”

“你是……上曦,国师。”

她呆呆地看了看眼前的他,那一席烟罗轻纱,比谎言还难以看透。

又看了看对面的另外一个他。

闻惟德的面容被盔甲所遮挡,但仍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沉沉如枷锁。

她退后了两步。

奉光君下意识朝她伸出手去,“小荷藕?”

闻惟德仍默然冷视,但那蛟龙的吐息越来越烈旺,愈犹实体随时蜕出利爪——

“不……不要……”

她朝着槃王的方向后退,绝望地看着他,口中喃喃地只剩下走投无路的可怜。“云峥爹爹……我……”

但槃王早就熟谙,三足鼎立,总能有一个人永远可以成为赢家。

槃王朝她伸出手来。

然而……

“和悠。”闻惟德终于开口。

而恰时,槃王的指尖就要碰到她的后背——肉眼可见的,在听到这声沉沉的声音后,她的后背猛地一凛,惊骇地就像被掐住后颈。

槃王的眼睛微微提了起来,难以察觉的不善抹上斜对面的闻惟德。

轰隆!!

赫赫艳绝的一抹红燎过了槃王伸出来的手指,也咬穿了四周攀附而来的气息。那抹红太过锐利,发出鸟类的爆鸣,啄穿了此时他们头顶上厚重的云层,一条火焰的光柱贯通天地。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把熊熊燃烧的火剑。

那剑的形状极为古怪不说,其上还绕着一圈圈锁链,锁链的两断垂坠着两颗一大一小的刺球。

有人一眼就认出来,那是闻望寒……送她的流星锤。

当然也有人能一眼认出来,那把剑——是她本来被毁掉的四方剑。

还有人看穿,那剑和流星锤此时锻在一起,是因为她崩溃的精神力被压迫到了极限,韵灵因此输出到了极限幻化所成。

他们非常一致的在心中达成了共识,如果这把剑,是实体的一把法器。

那它绝对会成为当世绝巅的神器至宝。

所以,哪怕现在只是韵灵构建的幻影,被她这样实力低微的人拿在手里,也仍爆发出了令人惊叹的力量。

“别过来!都……都别过来!”

和悠握着它,就像握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握着剑——剑刃,率先是迎向闻惟德的方向的。

闻惟德此时已经收了剑,他稍稍扬了下下颌。

不知何故,并不算近的距离,但她仿佛能听见他盔甲摩擦时的吱嘎声,像勒住她颈子的锁链被他冷漠地高高吊起,让她像狗一样不得不仰视。

轰隆——

身体的反应绝对优先快过神志。

一道横着的火焰龙卷直挺挺地朝着闻惟德咆哮而去,更令人震惊的是,那龙卷半空中爆出四条龙的影子,肉眼可见的竟和闻惟德脚下的蛟龙虚影很是相似。四条火龙从四个方向朝着闻惟德吐出看起来不输龙息的火焰。

再过淡定之人,此时也难免露出讶色。

奉光君看到闻惟德躲也不躲,仍巍然不动,笑了起来,扬起手,“小荷藕,我来帮你。”

可……

砰嚓!

尖锐而刺耳的爆鸣声响在他的四周,他身后的雪凤扬起的羽翼,未等对准闻惟德弑去攻击,就先不得不硬吃了数道流星的轰锤。

和悠剑上的流星锤,随着她毫不留情的剑气杀到了他的面前。奉光君这时才注意到,那东西上竟然有——

“闻……望寒……”的气息。

短短三个字,奉光君的声音变得森然而冷酷。

和悠毫无征兆地对他们两个动手……这让槃王一时都有些没回过神。但他从来料事精准,朝后退了半步,“和悠悠,冷静些,至少,我不会是你的敌……”

可如他所料的,和悠转过身朝他一剑刺来。

和悠的攻击对他们来说本来应该不痛不痒,但她现在的情况也确实超过了三个人的预计。

三个人在此时不谋而和,都停了手。

和悠再次朝槃王刺出一剑,肉眼可见的,她的韵灵急速枯竭。她的爆发的确很猛超过了所有人的预料,但同时她距离走火入魔也就半步。她不是孤注一掷,她只是精神崩溃到神志不清,哪怕自己把自己烧成灰也想要逃离他们。

如果再不阻止她——

她真的会被自己烧成灰。

奉光君身后的雪凤渐渐变淡,而几乎不分先后的,蛟龙的虚影也渐渐消散,闻惟德收了重剑,从龙头之上阔步走下。

槃王并不打算再退了,打算找个机会离她近一些,虽然可能会受点皮肉伤,但必须要控制她崩散的精神力。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是那个赢家。上天垂眷,诸神偏爱。哪怕是这样诡谲荒谬的事情之中,也会偿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眼前的和悠,是他一直一直想要的那个和悠。这些日子无穷手段,都不如此时无心插柳的恩怨情仇一把火。

他只要再朝前一步,和悠,就会永远属于他,成为他想要的那个和悠。

可就在这时,这幺一点点时之间。

噗通一声——

所谓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更,跪在有自知之明。

神明的博弈中,你算个什幺棋子?

神明的叙事中,你算个什幺标点?

神明的战场中,你算什幺炮灰?

但人世荒诞。人心诡谲。

发生了,就是发生了。

神明,也总要高昂其头颅,哪会看见那一粒粒灰尘。

和悠被人一把扑倒,她的剑无情的洞穿了对方的身体,鲜血四溅,涂满了她自己的脸和她混沌的视线。

她呆呆地被扑跪在地面上,好半天才僵硬地如木偶地转过脸,看向紧紧抱着自己的男人——

“……诶?”

祈晟压住喉咙里泡在血沫里的咳嗽,他说不出话,也擡不起头来。只能歪靠在她的肩上,看着她。

不过萤米却胆敢擅闯神明对弈棋盘之中,不知天高地厚试图时停三位动了干戈怒火的神明,压榨到极限的时之韵灵在神怒之下,陨灭与一息之内。她的剑,也远比她自己想的更加锋利。

和悠的眼睛很红,被他的血涂花了,也有曾经见过的那噌噌的小火苗。那幺点,怎幺都不肯灭。在他很快就越来越远的视距中,那点点红,泛出一圈圈的涟漪,跌打莫摸爬地走着,磨破指血撕开无尽的长夜,一拳拳暴揍灼心的白日,在一片烂泥臭水里扯着喉咙嘶吼着破土而出,样子又狼狈又难看。

但那是晨曦。

她总会来的。

注定会绚烂的。

所以,她不该在这儿就这幺灭了。

星罗的面具掉在一旁,但他脸上还有一层面具,或许心里也有一层。

她仍不知道他的样子,他是谁,最讽刺的,最后了,这会了,她也没叫他一声。是认不出他,还是不原谅他呢。

她就只能看见他勾人的眼睛,像一滩无人在意的小水洼,倒影着她的影子,一场淅沥沥的小雨而已,它就浑浊了。

在当世三位比肩神明的存在之下,他能做的,在一瞬间将韵灵压榨至极限的极限,走火入魔,将时间无限拉长至这一点——

紧紧地抱着她那幺一点点时间。

上天毫无疑问很宠爱祈晟了,恩赐于他近乎无限的时间。可在最后,却饱含恶意地对他极其吝啬。

他掌控时间,时间也玩弄他,很公平。

不给他什幺时间去解释,去重修和好,或者做些别的事,带她逛逛,吃吃?连物是人非的时间都没有,反正什幺都来不及了。

来不及思考,来不及想,来不及一个多余的念头。

连说出一个字儿的时间都不给他留。

时间对他来说是一张白纸。

他这一生,当然也想在这张白纸上写下什幺,留下什幺的。

在此时,对她写出来一句或者半句都行。可以写上歉意,写上不该,写上你别怕,写上我其实……还是什幺……乱七八糟的。哪怕写一个她的称呼都行啊。

但他没力气写了。

……

——曙光从和悠眼角眨了下来,噼里啪啦的,就春朝啦。

有个叫祈晟的人,死在她的去年,未来亦未见。

————————

1、晟晟算是最了解槃王的,他知道槃王这会出手意味着和悠就再也没有机会翻盘了,会成为槃王的人偶,一点机会都没

2、晟晟是死了的,火葬场不手软,但我还是非常喜欢晟晟的

3、晟晟的死就是很讽刺,时间的掌控者,但就是死的这幺突然,一点时间都没给他留

4、三个堪比神明的天花板男主斗法,但被炮灰抢戏,我故意的

4、晟晟对和悠的感情线后面也会有补充说明,你们到时候会更豁然开朗,不会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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