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薇安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只觉得晨间的阳光前所未有的刺眼,似要消杀这混乱脏污的元洲街一切不见光的生物,而男人高大健硕的身躯像一堵墙,把所有纠缠和不堪隔绝,仿佛前一秒把所有难堪戳破的不是他一般。
雷厉靳哂笑一声,将怀里少女揽得愈发紧,晨风吹散久宿未寐而残留的辛烈烟味,低头呼吸间能嗅到少女发间栀子味香波,尼古丁的振奋适才注入血脉,疲惫感一消而散,同时也神奇冲淡昨夜里扭曲着叫嚣着的情绪。
他昂头看向程陆商,不屑地挑眉。
“如果不想我履行好市民的义务向O记举报你的行踪,马上放开她。”
程陆商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温薇安身上移开过,眼神执着,吝于搭理雷厉靳的小人模样,他的话冷冷脱口而出,似在发号命令,笃定对方会照自己的话行事一般。
“随便喽。”
“不过我只怕就算给你机会——”
“你也不敢。”雷厉靳似漫不经心道,眼神盯着程陆商,语气透着嘲讽。
程陆商这才看向男人,眼神冷淡,只一扫而过,语气带着一丝警告,“我不会像别人那样纵着你,好自为之。”
温薇安回了神,不顾一切要从男人怀抱里挣扎出来,然而下一秒却又被程陆商捉住手臂拽向身旁,再擡眼看向马路对面已然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雷厉靳盯着她的动作,眸中沉下一片阴翳,冷哼一声,没有再纠缠。
“淑仪就在对面,你不能这样!程陆商你放手,否则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温薇安高声道,话脱出口却变了调,不自觉颤声,她只好咬住唇,直到血腥气在唇齿间弥漫开。
程陆商脸色一瞬变得苍白,突然揽住她,任她如何挣扎,手臂只勒得愈发紧,从袖管中蜿蜒而出的青筋凸起在原本骨节分明皙白的手上,另一只手缓缓拭去她唇上的血迹,她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听见头顶缓缓传来那个熟悉无比的声音,
“Vivian不要……不要把我推给别人好不好……”
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似哀求般,原本清冷克制的声线也不易察觉的颤抖起来。
“我同淑仪讲过,长辈们私自决定的婚约不作数,等我话事一定……”
“求你……”先在她开口前打断他话语的,是顺着她颊边毫无预兆滚落的温热液体。
“求你,不要再逼我,不要使我为难好不好,求你……”
程陆商放开手,却还是欲替她擦拭完泪水,直到温薇安错开脸,他才无措地垂下手,笑容惨淡。
“我以为我们之间永远不会到这种地步。”
“不要哭了,我不会让你为难……”
雷厉靳恶趣味地旁观着痛苦挣扎的两人,勾了勾唇角,心里像升起一条阴冷的毒蛇,注视着被缠紧无处可逃亦无法挣扎地猎物,乖戾吐信,得意得叫嚣。
直到看到她滚落的泪珠,只一瞬,把他从扭曲的畅快感中抽离开来,无端生出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可下一秒又恢复到戾气满满的报复心理中。
马路的另一侧,一双漆黑沉郁的眸正默默注视他们。
那双眼睛的主人,有着乌木般漆黑的发,微卷的鬓发乖巧的垂顺在颊边,白皙如瓷的脸庞,深刻的双眼皮,浓密卷翘的睫毛,组合在一起像极了摆在橱窗里自欧洲舶来的古董人偶,静静打量着橱窗外的世界。
直到看到两人分开,才缓缓走上前。
眼神在两人身上划过,却只是在温薇安身上短暂的停了几秒,沉默的,看不出什幺情绪。
“你的未婚妻来了,自己照顾好,至于她,不劳驾你。”雷厉靳一把捞过温薇安到自己身旁,也不管对方愿不愿意,揽住她的那只手揽的很紧,保证她挣脱不了,才伸出另一只粗糙的大手直接朝少女脸上胡乱抹了一把,保证把泪水擦干才停止摧残。
程陆商垂着的拳握地愈发紧。
“又丑又狼狈。”雷厉靳低头轻睨了她一眼,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挖苦道。
温薇安并不理他,调整好情绪,只想向温淑仪好好解释,然而却没想到她先一步开口。
“阿姊,我是来找Alan的,知道他向来担心你,只是没想到这幺巧。”温淑仪轻声道,漆黑的瞳眸深沉不见光,看不出情绪来,视线长久停留在温薇安身上,似在打量。
“昨天打工的地方遇到帮派火拼,他应当是听说了,来看看我的安危。”
温淑仪听了也只点点头,也没有追问什幺,只是视线突然转向她的手上。
“阿姊,你的手是因为昨天的遭遇受的伤吗?”她说着突然上前握住温薇安那只带着伤的手,垂着眸,细白的指尖轻轻抚过伤口。
“原本用来弹钢琴的手变成这样,既然这幺辛苦,为什幺不让Alan带你走呢?”温淑仪说着忽然擡起头发问,素不见表情的脸上挂出一个明晃晃的笑容,盯着她,眉眼弯弯,眼里却依旧一片深沉平静。
“我知道,他是你的未婚夫,放心吧,你阿姊我,不是那种人……”温薇安轻轻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把手从她手里抽回去 。
温淑仪愣了一下,很快恢复如常,眨了眨眼又撇开眼,沉默半晌,开口,“既然如此,阿姊会来参加我和Alan的订婚宴吧。”
一旁沉默许久的程陆商终于忍不住开口, “温淑仪!”
“我会来参加的,你们……都是我重要的人。”
听到这话,雷厉靳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
“程陆商你快带淑仪回去吧,不要再让她到鱼龙混杂的地方来,我还有事,就不送了。”程陆商还想说什幺,却见她说罢转身便径自离开,停滞片刻,最后还是没有追上去。
……
宾士车旁,温淑仪自然地跟在程陆商身后,开门落座十分熟稔,仿佛一点都感受不到来自后视镜里冰冷的视线。
“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你为什幺要这样做?”清冷疏离的男声隐约可听出来其中夹杂的愠怒,但温淑仪知道,他和温薇安都是一类人,有着环境培育出来的高高在上的谦和温良,她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拿她怎样。
“这幺多年你跟着Vivian一向亲密,我同她的感情你应该是看在眼里,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何必委屈自己。”
“程生,你好像自始至终搞错了一件事情,是你没有主导自己这段感情为自己负责的能力,Vivian也是,就算没有我,也会有其他有身份的小姐配你,总之那个人绝对不可能是Vivian,你明白吗?”
少女瞥了一眼后视镜,冷笑出声,纤长的睫羽下投下一弯阴翳,“而我,同样也没有这种能力,对于我来说,只要我老豆不把我嫁给钱议员家那个癖好特殊在床上折磨疯几个女人的独子,嫁给谁都行。”
程陆商烦躁地揉了揉眉心,“你为什幺要让她来参加订婚宴!你不知道外面那些无良媒体恨不得将她的皮都揭下来一层吗?”
“你觉得我是在故意羞辱她,是吗?”温淑仪轻笑一声道。
“她对你视如亲妹,你若是有一点心……”
程陆商话说到一半就被少女不耐烦的打断,“那又如何,她对我好,我知道,但我也不欠她什幺,你什幺都不知道!”
“当年我老豆本来要把我过继给叔叔的,我本来可以不用被当做物品送来送的……”
她说完这句话,两人彻底陷入沉默,温淑仪百无聊赖,小臂支在窗沿上,托着腮望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