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缘起32

中州历187年,三月

清晨的白雾还未散去,路上的小商贩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同时,京城里各个府宅的院子里,粗使的丫鬟婆子也开始了一天的劳作。

菱染小心翼翼的爬出温热的被窝,将热量留给熟睡的儿子,冰冷的空气冻得她一哆嗦,她急忙将薄棉衣往身上套,冰一样的布料让她上下牙不停的打着颤。

拿了条布巾沾了下水盆里冰渣混合的水,她凑合着洗漱完毕,开门走出了屋子。

此时,府里的丫鬟婆子已经开始忙碌,她一路来到井边提了半桶水,来到佛堂门口开始拿抹布擦拭佛堂的门窗。

擦着擦着,一双黑色的男鞋出现在她眼前,菱染擡起头,果然看到了比这天气还冷的闵释。

男人眉头皱的死紧,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指,说道:“早说过让你来福王府,你偏不听,任由你那个不是人的哥哥嫂嫂作践你。”

“你不懂!”菱染一笑说道:“人人都知道我是来投奔她们的,如果我跑去了别处,外人会说我兄嫂容不下我这个妹妹,到时候说不定还会影响到哥哥的仕途呢!”

“既然他们嫌你累赘,不如把你嫁出去,到时候你也算有个着落,不用受这份窝囊气!”闵释一把抢下女人手里的抹布扔回水桶里,将她通红的手捂在手掌里,那冰冷的温度让他的眉头又紧了几分。

菱染一把抽回自己的手,后退两步,淡淡的说道:“闵大哥莫要乱说,我是个寡妇,当为夫君守节!”

男人的话被女人的态度噎在了喉咙里,一时间憋的胸口难受,他站了一会儿,随后弯腰拿起水桶里的抹布沾着冰冷刺骨的井水开始替女人擦拭佛堂的门窗。

看着男人忙碌的身影,菱染的心头一揪,她不是不知道男人对她的心思,当初她生儿子的时候正赶上正月十五,哥哥嫂嫂全都去了岳父家过节,府里的仆人也走了大半,剩下的也对她爱理不理,要不是闵释偷偷来看她,她们母子可能连小命都没了。

可是,每每想到那个骄阳一般生死未卜的秦晏,她就实在是没办法在去接受其他的男人。

她和儿子要干干净净的等他回来,无论是身体,还是名声。

男人手脚麻利,很快就擦干净了门窗,又替她换了水,最后问道:“还有什幺要干的吗?”

菱染摇了摇头,说道:“闵大哥,你现在已经是福王府的侍卫长了,以后也是朝中的官员了,瓜田李下,还是避嫌的好。”

男人自然听出她语气里的意思,抿了抿嘴唇,看着她缓缓的问道:“万一,那个人回不来了呢?”

菱染淡淡一笑,说道:“他为国捐躯,天子自然会给他一个说法,我手里有他写给我的婚书,到时候领了抚恤金,我就找个小房子,好好抚养俊扬,待他长大成人,告诉他,他的父亲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看着女人闪着光芒的大眼睛,闵释的话硬生生憋在了嗓子里,他点了点头,转身翻墙离开了申府。

菱染看着闵释消失的方向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迈步走回自己的小屋,准备先给儿子喂奶,然后再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幺能吃的。

谁知她开门进屋居然看到许久不见的大哥申正则在自己的屋里,她急忙迎上去,问道:“哥哥怎幺来了?是姐姐来了吗?”

她大姐的夫君因为带着妻儿逃出了寒川而免遭屠杀,不过也因此没了职位,最近在一个镖局里帮忙算是赚口饭吃。由于收入不多,大姐也是不是要帮京城里的妇人们绣些绣品贴补家用,所以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她了。

“不是!”申正则负手而立,皱着眉说道:“今日齐王殿下宴请贤王,邀请朝中官员作陪,大家为了表示感谢都各自请了舞姬助兴……”

说着,男人擡了擡眼,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继续说道:“你知道,齐王现在风头正盛,谁都想巴结,可是京城里拿得出手的舞姬就那幺几个,都已经被别人请走了。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学过几日舞蹈吗,你就帮帮哥哥撑撑场面吧!”

原本温热的胸口像是被浇了一桶井水,菱染只觉得浑身都快冻透了,她扯了扯嘴角,说道:“哥哥开玩笑了,我那点本事哪能上的了台面啊!”

“不会,不会!”男人急急忙忙的说道:“当初教你的师父都说你聪明灵慧,是块跳舞的好材料,最关键的是你长得不亚于京中的任何一个花魁娘子……”

申正则下面的话菱染几乎没听清,她只是很不明白,当初那个风清气正的哥哥是如何一步一步沦落至此,甚至将自己的妹妹和京中花魁相提并论连点愧色都没有。

“好!我去!”菱染听到自己说着:“不过,我有个条件,这件事之后我就离开京城回老家去。”

申正则一愣,不解的问道:“老家不是没了吗?”

“寒川是没了!宁州还在!”菱染说道:“我要带着孩子回宁州!”

“菱染!”男人有些不悦的说道:“你这是什幺意思?是嫌哥哥待你不好吗?你在这里有吃有穿,还有大房子住,有仆人任你使唤,你还有什幺不满意的?人要知道感恩!”

菱染看着空荡荡的冰冷小屋,又看了一眼身上粗布的衣服,冷哼一声,道:“我很知足,所以才不好继续打扰哥哥了!”

“不要胡闹!”申正则正色说道:“你一个寡妇还带着个孩子,出去怎幺活命?外面坏人很多,很容易就被人骗了!再说了,要是这事被传出去,别人会怎幺看我们夫妻,好像我们容不下妹妹似的。你这是毁了你哥哥我啊!”

“好!我不回宁州!”菱染看着“大义凌然”的哥哥,缓缓的说道:“那我也不去跳舞了!”

“你……”申正则一时无语,他背着手焦躁的在屋里转了好几圈,气愤的说道:“你是不是以为哥哥在害你啊?不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抢着要去这场表演,我这是为了你着想。要是万一被席间哪个贵人看上收了你做妾,你下辈子就有着落了。”

菱染坐在床边,逗弄着儿子,揉搓着他小手上的红色胎记,眼皮都不擡一下。

她觉得申正则大概是真的将她和那些勾栏院的花魁弄混了,嫁入高门为妾是那些人的愿望,跟她没什幺关系。

申正则在屋里来回又转了好几圈,终于泄气的双肩一垮,说道:“好吧!到时候我就说给你找了夫家算了。哎!你怎幺如此不知好歹!”

说完,他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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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的齐王府中,饕餮珍馐,罗裙曼舞,锦衫云鬓穿梭席间。这场王都城里有史以来最大的盛宴表面上是为了征战归来的贤王燕子枢接风,实际上确是为了齐王自己展示号召力而已。

席间各位大人送礼物送美人,各个一副恨不得给齐王舔鞋的模样。舞姬们个个变着法的讨主人欢心,很快除了贤王燕子枢和他的几个副将身边依旧空空如也,其他大小官员身边便坐满了各色美人,就连申正则的旁边都做了个娇小的美人频频斟酒。

燕子枢端着酒杯冷眼看着这帮纸醉金迷的官员,心中泛起一丝鄙夷,他们在外面拼死拼活,难道就是为了保护这帮尸位素餐的蛀虫吗?想到这他将酒一饮而尽,重重的将酒杯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就在这时,原本的的靡靡之音骤然骤停,全场人们不明所以,纷纷安静了下来,看向宴会尾端的乐工们。

只见一面战鼓被擡了上来,而跟着上来的竟然是一队身穿铠甲的士兵,他们手里拿着木质的盾牌和木剑,分立两队,摆出一个准备战斗的姿势。歪倒在主位上的齐王觉得有趣,急忙高声问道:“这是谁家送来的节目?”

“是礼部申大人送来的。”手下人立刻回道:“据说此次跳舞的是他的幺妹。”

“哎呦!”齐王顿时坐直了。

燕子枢身边的军师沈澈凑近他低声说道:“申正则的二妹已经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人了,不过听说这个幺妹比二妹还要貌美啊!这个申正则一直偷偷藏着不让出府,如今居然在这个场合送上来,真是好手笔啊!”

燕子枢看着中间的军鼓冷哼一声道:“哗众取宠!”

这时,只见一名女子面带白色面具,一身大红袍衣手中握着两柄鼓槌缓缓走入宴会场。

紧接着,鼓声响起,刚才还一副不屑的燕子枢瞳孔皱缩,他听出,这个鼓点不是任何一个舞曲,居然是战场上用来冲锋的鼓点。而女人敲得没有半点花俏,显然是真正在战场上才会出现的鼓声。

而这时女人娇美的声音缓慢而有力的吟诵道:“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随着鼓声和女人的歌声,两队士兵开始模拟战场的征战斗在一处,很快两队人便都倒下了。

随着最后一个士兵倒下,四周乐曲突起,奏的正是这首《击鼓》。

女人将鼓槌放下,伸手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长剑,随后女人手腕一抖随着乐曲开始舞剑。

铿锵有力的鼓点乐曲声中,女人红衣飞舞,寒光映照惨白的面具格外冷艳。那幺美,又那幺的孤寂。女人就那样在自己的世界里缓缓的舞着,似乎不为任何人,只是单纯的发泄自己的情绪。

齐王微微眯起眼睛,将身边那个靠过来敬酒的舞姬一把推开,眼神里露出贪婪的光芒,勾着嘴角摸了摸下巴。

另一面,坐在下面的燕子枢却像是被女人吸住了目光,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舞剑的身影。

一曲跳罢,四周却依旧一片安静,静到可以听见人们的呼吸声,半晌,大家才纷纷回神,鼓掌称赞。

齐王刚要张嘴,却见燕子枢猛地站起,在所有人惊诧的眼神中,走到女人面前,擡手扯掉了女人脸上的面具。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惊呼,他们早就料到申家姐妹是美人,可是当亲眼见到的时候还是不由得惊叹出声。

齐王端坐台上,抻着脖子想绕过挡在他面前的燕子枢看看美人真容,却没想到下一刻,燕子枢已经将女人打横抱起,直接离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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