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这半年着实把他愁坏了,年初给伊犁拨去的一百万原也不值什幺,偏赶上了票号最怕遇到的挤兑风波,动了总号的根本,这笔银子真是及时雨,有了它们,和日昌票号这场仗就好打了。

池生春一心三用,听到马立三的回话,笑起来。存在日昌票号好呀,风水轮流转,这回坐蜡的换庄家了,真是一箭双雕,太痛快了!

“大掌柜的,有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咱们这位少公子,乃是两江总督李公的千里驹!”池生春看到李子涵的眼色,便给马立三挑明身份。

李立三神色一凛,商不与官争,这东家来头不小,既然亮了底,怕是看上自己经营的本事了,此番脱身之计怕是难了。

“立三不知少公子身份,慢待之处还请少公子恕罪。”

李子涵摆摆手,直视他的眼睛,不兜圈子直接说到,”李掌柜的这些年着实辛苦,我心里都是有数的,这数十家的铺子我有意拆出一成的干股,算作李掌柜的酬劳。”

这是要把我绑死呀,李立三心说道,其实以他赛陶朱的本事,一年几万两的银子钱并不放在心上,他怕的是,破门的县令,灭门的府尹。

“五年!五年之后还请少公子放立三回归乡梓!”

李子涵看看他,微微颔首,应了。是个聪明人,可惜了!

外面忽的传来喧哗之声,隔着小院子,李子涵他们身处静室。都听到了。

李立三一拱手,说声失陪,先去瞧瞧,外面怕是有什幺弹压不住的事发生!

“怎幺的?觉得少爷我给不起钱是不?就拿个假的出来糊弄我?我跟你说,少爷我还真不差钱,知道我爹是谁不?说出来吓死你!”

马立三一进门就听到一个得意嚣张的声音!

擡头一瞅,差点没乐出来,一个穿着大红袍的胖小子,用手指着自己的伙计一个叫金石的小僮,胖胖的手掌,跟一个大球挂了五个小球似的。扎了一个冲天辫,用红绳缠着,辫稍还系了朵自己院门口的小菊花。猛一看还以为是个大蜡烛,再细细看看,是个傻子,正常人没这幅装扮。

“告诉他,少爷我是谁?”

“我们少爷是大宝!赵大宝!”旁边一个瘦的跟麻杆似的小厮苦着脸接茬,这小厮一身绿,往赵大宝旁边一站,嗯,红配绿,好的狠。

“我爹是谁?”

“你们听好了,咱们老爷是杭州城门吏赵天泽赵大人!”

噗嗤,也不知谁没忍住,偷笑了一声,城门吏,七品芝麻官,好大的官威。

赵天泽出身盐商世家,家里有的是银子,只因为商人门头低,所以捐了这幺个城门吏。其实,他人还真的不坏,古道热肠的,别人有个什幺事都肯搭把手,因此三教九流也交了许多朋友。他这个傻儿子,被他夫人娇纵的人情世故什幺都不通,在杭州也是大大的有名,只不过别人多看着赵天泽,笑一笑,或是哄他,或是让他,都不与他计较。

“怕了吧!赶紧把你们真的画给我拿出来,我爹还要送礼呢,可不能送个假的!”

今天这事说起来,还跟李子涵还有点关系。他母舅杭州知府孟秉忠押解入京,就空出来一个位子,杭州的同知许大人有希望往上升升,正逢他母亲过寿,赵天泽也是要求进步的,想着许大人最爱书画,尤其爱古画,因此和夫人商量寿礼的事。正巧让赵大宝听到了,他就自告奋勇为爹娘分忧,赵天泽也不指望他办的来,不过有件事让傻儿子瞎忙总比闯祸好,因此一头郑重其事的交给他,一头自己还办自己的去。

赵大宝接了差事以后非常得意,觉得自己再不是小孩了,倒认真的忙活起来,他狐朋狗友也不少,虽然大多数都是酒囊饭袋,吹牛呱呱的,尿炕刷刷的。可矬子里拔将军,再不济总还有一星半个有本事的,给他出主意,一来二去就找上了隐竹轩。

赵大宝进来就要看前朝字画,金石倒也好说好应,拿了一副《汉宫春晓图》出来,旁边也不知谁,说了句赝品,算是捅了篓子喽。赵大宝不学无术,偏也假装附庸风雅,竟知道赝品就是不是真迹,这才不依不饶的闹起来。

李立三走进人堆里,那幅惹祸的仿画,被一个少年公子拿在手里品鉴。

李立三只看了一眼赵大宝,就被那少年公子吸引住,心里面浮现一个字,“稳”,他往那一站,立的稳,心稳,眼稳,手更稳,好像周遭的嘈杂和他一丝关系也没有,安稳的融在隐竹轩的气场中。

“掌柜的来了!”金石松了口气。

“不知公子如何看这画?”李立三不搭理赵大宝,反倒朝那少年公子请教,让旁人都摸不到头脑。

赵大宝这才发现身后多了个人,再仔细一看,还是认识的,大喜过望,“燕大哥,你是燕大哥,嘿,你来杭州怎幺不去我们家,走,我请你喝酒去!”

得,画也不买了,架也不吵了!

燕九笑着拍拍他的肩,“好兄弟,等会我们再去喝酒。我先跟他说两句话!”

“这画虽是仿作,可是笔墨洁净,工丽妍雅,色彩韶秀,也有大家之风,你来看这,这朵朵梨花之上,看似是两只翠鸟喁喁私语,实则乃是两个虫鸟篆字!”

赵大宝凑到那画跟前瞧,瞧了半天,那鸟也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那鸟。

旁边一个老先生被提了醒,看出来了,“程枚,这是程吉臣仿的。”

燕九含笑解释给赵大宝听,“并不是说赝品就是假的,不值钱。临摹法帖,仿绘古画,借鉴先朝,这都是常有的。就是燕实浦先生也仿过清明上河图呢!”

李立三冲燕九拱拱手,他考较这公子,原是为了抛砖引玉,用以解围。此刻借着台阶,往下说道。

“公子好眼力,这画虽是仿作,可确实得了五分燕实甫工而不板、妍而不甜的神髓!精细生动之处不让燕公,也是难得的佳品!”

“你这掌柜的说话我听不懂,既然我燕大哥说值钱,你只告诉我多少钱就得了!”

李立三伸出右手摊开又朝下,反复了两下,就听得旁边抽气声响起!

两千两银子对赵大宝来说,确实不多,他也不差钱,就是怕买错了人家说他傻,他眨巴眨巴小眼睛,看看燕九。

“千金难买心头好,若是喜欢的,再多一倍也不多。若是不懂装懂的,拦腰砍半截也是有的!”燕九若无其事的给赵大宝出主意。

“对,我要买的是真迹,你这要是燕实浦的真迹,两千两银子也值了。仿作嘛,也就一千两!”赵大宝得意的跟风!

李立三心里头好气又好笑,也拿这傻小子没辙,又想着李子涵还在后头,有心早点把这傻子打发走,也不再废话,一千两银子,您拿去。

“燕实甫先生的画,如今莫说真迹,就是赝品,可着锦云朝寻摸,也不常见。自从前朝妖言案,燕氏一门屠戮殆尽,藏着他的画儿的人家,秘而不宣,如何去寻它?再加上战乱中烧了的,丢了的,难说的很。”李立三说着话,亲自把画轴卷起来。

李子涵不知什幺时候走了出来,站在后面听着!他也被燕九的双手吸引住视线,嗯,松竹之骨,梅雪之魂,最重要的是,那人右手腕内侧,有个如意状的印记,暗红色,旁人看了或许以为是胎记,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是燕家嫡系子弟特有的,修炼如意诀的结果。

李子涵心说道,最近运道真是不坏,天命神授,看来老天是要助我成事了!正想着不知何处去寻燕家的人,这就自己送上门来!

这些年,李子涵在乔妃陵里几次搜寻,也没找出来传说中的那笔惊天宝藏。后来还是在那封信里找出线索,又想法寻了前朝的宫人,才推测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当年父皇,母妃,燕实浦三个人爱恨纠缠,父皇在母妃死后,将殓葬事宜都交给了燕实浦,据说,燕实浦留下的最后一幅画,叫做《国色天香》。若寻宝藏,就要先找到这幅画,若想找到这幅画,恐怕还得问问燕家的人。

“在下李子涵,敢问兄弟尊姓大名!”

燕九闻言心中大喜,他心说,好小子,找的就是你,这回媳妇没跑了!

他擡头看去,心中先喝了声彩,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原来他就是李子涵。

“在下燕修龄!”

天下西湖三十六,就中最好是杭州。

西子湖水波潋滟,恰似情人的眼眸,秋波一转间,把最含情脉脉的温柔凝在了翠微山。

燕九摇着一叶扁舟,在荷荡中穿行。月色下的翠微山,隐去了日间的风情万种,像是一滴泪,浓情的让人心碎。

兀的,一管箫音于静谧中响起,如游丝布云,袅袅万丈,不知为烟为絮。此萧正是李子涵所为,他在翠微山等着燕九,几杯薄酒下肚,不由感从中来,拿出紫萧,一曲《长安古意》,叹世事无常,荣华难久!

燕九随意将小舟系在柳荫里,伴着箫音往山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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