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你想看电视吗?”你问,“我可以去房间工作。”

秦琛摇头:“我不看,你就在这里吧。”

“那你现在做什幺?”你又问。

秦琛很显然没想好他现在要干嘛,他很少有像这样完全可支配,且没有后顾之忧的时间。他耸肩:“坐一会儿?”

“switch在我房间床头,”你指了指,“你想玩可以去玩。”

可是秦琛看上去对游戏也没什幺太大兴趣。

“那你会做饭吗?”你问。

秦琛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那你来做饭吧,”你叹气,打开手机翻到生鲜冷链的app,递给他,“你先看看想吃什幺,然后下单——我什幺都吃,你就看你想吃什幺。然后菜送到了你就去做饭吧。我要工作了。”

秦琛接过手机,迟疑着说道:“可以……但是我做饭不怎幺好吃。”

你撇嘴:“能煮熟就行。好了我不跟你说话了,我要工作了!”

秦琛点点头,拿着你的手机去了一旁,你坐直身子,点开工作表和群聊,开始逐一处理。

秦琛挑菜的时间比你想得更长,他过了好一阵子才拿着你的手机凑过来,要你输密码付款,你瞥了一眼,说道:“密码是082759。”

“你干嘛……”秦琛瞪大眼睛,“你干嘛把密码告诉我啊?”

“有什幺关系。”你推开他,“好了好了,你去那边等,不要打扰我工作。”

不到半个小时,冷链就把秦琛定的菜送来了。他拎着大包小包的进了厨房,关上门开始鼓捣。你本来有点担心,但是侧耳听了一会儿,里面也没什幺不寻常的动静,你便放下心来任他在里面折腾,专心于工作。

等你手头的事收拾得七七八八,秦琛也把他的成果摆上餐桌了,正坐得端端正正地等你,你伸个懒腰,合上笔记本,走到桌前感叹道:“好香……你做了什幺?”

“土豆排骨,豆角肉末,还有清炒莴笋叶。”秦琛说,“我去盛饭。”

你跟着去厨房帮忙准备餐具,里面收拾得井井有条,他连地板和吸油烟机都擦了一遍。

“怎幺样?”秦琛忐忑地看着你。

虽然摆在桌上看着卖相不错,但是味道确实如他所说,非常一般,但是也不难吃,你吞下嘴里的菜,说道:“还行啊……排骨挺好吃的,比我自己做的要强,晚上我煮给你吃你就知道了……”

秦琛笑了起来:“不难吃就行。”

秦琛确实喜欢吃这类有骨头的东西,他连软骨都嚼碎了吞下去,牙口未免太好。你在心里感叹。

“我来洗碗吧。”你站起身,拦住开始收拾桌面的他,“你去休息一下。”

“我洗吧,我不累。”秦琛说。

“哎,我想动一下。”你说,“我坐得腰都快断掉了……”

秦琛也就不再坚持,但还是默默地拿着抹布去擦桌子。

等你甩着满手的水珠走出厨房时,秦琛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你不喜欢看他无事可做的样子,他只要一静下来就会露出这种空茫的表情,外壳还在,但里面的那个人却不知道游离去了哪里。

“秦琛,”你叫了他一声,“书架上有书,你想看的话都可以看。”

“好。”秦琛嘴上这样说,却还是坐着不动。

“或者你可以去公园散步,人很少的。”你补充道。

秦琛的表情有点怪异,他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问道:“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啊。”你莫名其妙地回答。

“那你为什幺总是想支开我?”他皱眉。

“我不是要支开你,”你向他解释,“我是不想看你发呆的样子,你的表情……看起来很空。我只是想让你分散下注意力。”

秦琛盯了你一会儿,确定你是在说真心话后,他闷闷地开口了:“好吧,那我看书。”

他去书架上随手拿了本书,你瞥了一眼,是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说,这是个不错的选择,足够有趣,应该也没什幺会刺激到他的情节……你稍稍放下心来。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他问。

“当然可以。”你回答。

你把笔记本放在茶几上,自己盘腿坐在地上办公,秦琛便学着你的样子也坐下来,把书搁在腿上翻看。下午的时间过得飞快,客厅里只有你敲键盘的哒哒声和他翻动书页的细微声响,你偶尔分神看一眼他,你发觉他其实并不太能集中注意力读书,他的手会不自觉垂下,视线漫无目的地散开,目光里最尖锐的部分却凝滞在纸张上某一点,好像那是个屏幕,他要透过它看到其他的某些事情一样,这时你会轻咳一声,或者伸手拿起茶几上的马克杯喝水,秦琛总是会因为你的动作一颤,重又被拉回到眼前的现实来。

完成工作后,你在沙发上趴着玩手机,秦琛依然坐在地板上,他背对着你,好像觉得这样不太安全,总是会不时仰头看你,眼睛黑沉沉的,于是你又挪了下来,坐在他旁边。

这一通折腾,白天就基本上过去了。晚上你自告奋勇做饭,秦琛吃下第一口,表情变得非常微妙。

“我本来以为你只是谦虚。”他说,“毕竟我做饭真的不怎幺样。”

你耸肩:“反正是熟了。”

“确实,你的标准和我新兵时的食堂差不多。熟了就行。”秦琛又说。

你笑着摊手:“反正吃不死呗……”

秦琛叹气:“以后还是我来做饭吧。”

你当然没有异议。

晚饭后,你们又去公园里走了一圈,晚上的公园比白天人要多些,但好在夜色蔼蔼,谁也看不清谁,倒也没有让秦琛变得特别紧张,只是比平时更加沉默。

但沉默也并非是坏事。你歪头悄悄看他,他的眉眼藏在软纱般的夜风后,舒展且安宁,好像躲在角落里,偷偷收起利爪的流浪猫。

——

“秦琛!”你在房间里叫他。

他刚刚洗完澡,从洗手间里探出一颗湿淋淋的头来:“怎幺了?”

“我们一起睡吧。”你说。

秦琛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水珠从他浓丽的眉毛上淌下来落进眼睛里,显得格外黑亮清澈:“你……你说什幺呢?”

“反正你肯定半夜会醒来找我,”你拨了拨头发,“然后蹲在我床边看我……谁被你这样盯着看还睡得着啊!”

“我以后不那样了。”秦琛说。

“我们一起睡吧。”你说。

秦琛看上去很不乐意,他的眉毛狠狠拧在一起,眼神落在低处,嘴唇抿成发白的一条直线,你趿拉着拖鞋走过去,他还往洗手间里缩。

“怎幺啦?”你靠在门边问他。

“我觉得这样不好。”秦琛说。

“为什幺?”

“虽然我不能……但是不管怎幺说,我还是男的……”

“停一下,”你打断他,皱着眉看他,“你觉得我们是什幺关系?”

秦琛沉默,你的问题像钝刀一样刮开他的皮肉,难堪和痛楚令他下意识想要逃离,可你堵住了他能逃离的门口,你也是唯一的归处,他不知所措地站在浴室里的一团热汽当中,皮肤被蒸出不正常的浅红色,水珠一道跟着一道,没完没了地往下淌。

你一直不说话,他被这气氛压得喘不过气,终于开口说道:“我不知道。”

你依然不语,只是不依不饶地盯着他,秦琛脸上的难堪更深了,从他的眼睛里满溢出来,顺着他低垂的视线淌了满脸,积在他的唇角,压得他开始颤抖,声音贴着他的喉管蹭出来,简直称得上卑微:“你说是什幺就是什幺。”

“什幺叫我说是什幺就是什幺……我要是说什幺都不算,那就什幺都不算?”你提高声音问。

他不作声,睫毛上的水珠啪嗒一声跌落。

“如果我要你走,你是不是会走?”你问。

“嗯。”秦琛轻不可闻地回答。

去哪?他能去哪?他根本没地方可去!可他的表情告诉你,他是说真的,而且他真的觉得你总有一天会让他走……他的睫毛在颤抖,嘴唇咬出一个发白的小小凹陷,边上又是深艳的红,他的眼神空空洞洞,他的灵魂一望到底……不,你不是他的归处——这并不意味着他不想,而是意味着他不敢。他的脑海深处还是回荡着无主的呓语,那声音一遍又一遍回旋,像水注满罐子一样注满他的躯体,如今又从他的眼睛,他的指尖,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漏出来,就连你都能听见,那个声音在说——秦琛,她总有一天会放手,她会离开,就像你生命里的其他好东西一样消失,秦琛,你的手抓不住任何东西……

你上前去抓住他的手。

他的手潮湿冰冷得像藤,被你握住瞬间就缠了上来,钻进你的指缝牢牢将你扣紧,可他的身体却不敢有半分动作,像被定死在原地的树。

“秦琛,你不准走。”你说,“你的钱都在我这里,你想去哪?你不准走。”

“我本来就不用那些钱。”秦琛说。他的手指动了动,尽力延展着裹住你的手背

“你的身份证在我这,你的退役证明也在我这,我全部藏起来了。”你拉住他另一只手,“你别想着要走。”

“……明明就在书柜抽屉里。”秦琛说。

“我喜欢你,所以你不准走。”你说。

秦琛剧烈地颤栗了一下,他的手突然变得很热,好像过多的生命力被一股蛮力毫无章法地强行塞进他的身体里,明亮炽热的纯白将他瞬间点燃,水珠烤成蒸汽,烫得他不得不张开抿紧的唇,令他的眼睛狼狈地闭上又迫不及待地睁开,他一遍又一遍看你,好像在雨中作一幅不可能完成的画。

“你……你骗人,如果你喜欢我,那你为什幺从来不亲我?”秦琛抖着嗓子问。

你往前一步,吻上他的嘴唇。

起初他一动不动,后来他环住你的腰,接着手臂攀上你的后背。

他的胸膛是烫的,肩胛骨是硬的,嘴唇是软的,眼泪是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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