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京剧院日常工作是上六歇一,有演出任务不论。
方群珊来的那天是周五,转天便是周六。方群珊仍旧穿着昨天的那一身,只是把呢大衣换成了水洗蓝的薄外套。钟云芳带着方群珊随着外出的人潮向练功厅走去,方群珊一路上收获了诸多眼光,有疑惑的,有了然的,有暗自较劲的,有羡慕眼红的。钟云芳跟在方群珊身边,仿佛与有荣焉。
三栋楼的人流分而汇之,都聚集在主楼的练功厅,杨主任已经等在那里了。何世文坐在窗边擦琴筒,一见到方群珊便招招手,声若洪钟,“珊珊,过来。”
杨主任则组织了三个团,大约五十来号人,训了话,只留下了七八位骨干演员,对他们说,“咱们院下个月初,要配合政府委员会出一台汇报演出,剧目是上头点的,《龙凤呈祥》,院长的意思是让几位都参演,打出咱们省院五大头牌的名号来。”
二团团长李金寿年纪最长,七岁坐科,十五岁就挑大梁,文武不挡,如今上了年纪,又有前几年落下的病根,身体大不如前,但每天坚持练功,精神头好得很。他穿着枪灰色的中山装,戴着茶色玻璃片的大眼镜,“没问题!要说前几年我一个人盯下来都没问题,但现在我的这个腿啊,一站时间长了就跟针扎的一样,不行了。”
英雄迟暮,不免令人唏嘘,杨主任握住李金寿的手,安慰他说,“您可不能服老啊,您老可是咱们省院的台柱子呢!卖座全是靠您呢。”
又看向李金寿的妻子,同为头牌的姚桂华,“再说姚老师照顾您这幺细致周到,我们哪一个看了不羡慕您?”
众人又打了几遍哈哈,钟云芳的目光一直不住地瞥向窗边角落的老少。
方群珊在给自己的琴擦松香,何世文调调弦柱,问她,“有你爸爸的消息了吗?”
方群珊点点头,“他在甘肃搞科研,具体是什幺不知道。我和妈给他去了几封信,没有回音,每月仍是给我们寄钱。”
何世文轻叹一声,“我都有二十年没见他了。”从口袋里摸出手帕擦擦眼角的泪痕,“好孩子,这些年你怎幺过来的?”
“我和妈住在分配的大院里,没人敢找我们的茬,您放心吧。”方群珊左手发抖,极力压制住声音的颤音,面孔呈现出不正常的苍白色,仅仅是一瞬,又恢复了平静。
二人谈话的功夫,杨主任则将角色都分配好了,“金寿老来前半折的刘备,后半折高万鹏,孙权是周盛海,姚老师是《洞房》和《别母》的孙尚香,后边的让云芳来,周瑜是……”
方群珊侧耳听着,一擡头正好与钟云芳四目相对,云芳立马别过去眼睛,高万鹏探寻的目光却送了过来,方群珊面无表情的与他对视,唬得他立即收了回去。
见杨主任安排妥当,何世文才踱着步走过去,“各位,这是我一个小徒弟,才调过来的。”
他坐在李金寿旁边,招手让方群珊过去。
方群珊将琴放在琴盒里,趋步走过去,深鞠一躬后,缓缓开口说,“各位前辈,我叫方群珊。”
“群众的群,珊瑚的珊。”方群珊说着,钟云芳在心里便默念出来。
“第一次参加工作,请各位多多指教。”
方群珊的话简短沉稳,不卑不亢,教人挑不出一点错处。姚桂华首先拍手起身,“好滴很呀,这个小姑娘标志得很,诶小方,你多大了?”
姚桂华说话带一点南方口音,语气词也和北方不同,她微微欠下身子,对姚桂华说,“姚老师,我今年二十二了。”
“喔呦,我二十二的时候已经嫁给老李了。”姚桂华的声音又轻又软,好像一阵风便能吹散,她转过头,“小方,要不你拉一下《洞房》的四句慢板,让我想想词儿吧。”
方群珊知道这是省院的考验,她应了声,余光瞥到紧紧盯着自己的钟云芳,对她报以微笑,示意她不要担心,钟云芳又红了脸,连忙走到窗边吹风。
高万鹏出声提醒她,“云芳,那里风大。”
钟云芳侧过脸,“谢谢高团,我有些热。”
方群珊听见高万鹏亲热地叫“云芳”,心下不快,一只手拿起胡琴,一只手牵过云芳,“钟姐,小心着凉。”
方群珊的弦极稳,与姚桂华的腔儿极贴合,姚桂华对方群珊越发满意,“教小方调到我们二团来吧。”
杨主任直摆手,无奈地说,“姚老师,二团有何老爷子坐镇呢。教小方去一团或者青年团吧!”
姚桂华还要与杨主任争辩,她实在舍不得这幺一个好苗子。方群珊和钟云芳立在一起,偷偷抓起钟云芳的手细细摩挲,钟云芳低着头咬着唇,方群珊变本加厉,直接将手掌贴在钟云芳的后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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