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开裂

准确地说,是舔了一下。

温热的呼吸吐在脸侧,潮湿柔软的舌尖拂过他的面颊,就像打游戏被美杜莎放了大招,王瑾瑜的身体一寸寸地石化,只有被她舔过的那块地方烧了起来。

这是一个非常不像亲吻的亲吻,但也不带任何情色意味,就像被一只猫轻轻舔过,只不过不带刺。

“好软。”她说。

王瑾瑜僵硬地看向她,她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澄澈,让他想起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珠。

“你知道你在做什幺吗?”王瑾瑜干涩地开口。

女女的手还被他拉着,歪着头看他:“你真可爱。”

他表面恭顺,其实内心并不惧她,如果怕她,就不敢生她的气。可他的性子就像脸颊一样柔软,哪有人气成这样也不动手的?

要是换成别人,早就和她打个头破血流了,可他生气了就只会哔哔哔哔哔,而她甚至听不懂他在哔哔什幺!还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吗?

除了气死他自己,还有什幺效果?他难道指望着用口水淹死她吗?简直荒谬到可爱!

女女去摸他的脸,他的手也跟过来,明明是他的手主动牵着她的,却不限制她、也不放开她,就像手链一样挂在她手上。看起来好像没反应过来。

他的脸又红又热,捏起来软嘟嘟的,像没长成的小孩。女女又去摸他的左胸,这一块肌肉是坚实的,底下扑通扑通,跳得好快。

她正想把手探进去捏一捏,手就被他用力攥住。女女挑眉:“小气。”

“你是什幺意思……刚才是在亲我吗?”

他的感情经历是一片空白。读书时很多同学都早恋,就算不早恋,似乎每一个人心里也应该有一个好感对象、梦中情人,即使是明星,否则容易被当成异类。网络上甚至有热门宣言:“没有早恋的青春是不完整的。”

这其实是一种叛逆。可他的叛逆期做过最出格的事也只是上课玩手机、逃课去买奶茶而已(并且为之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说来惭愧,或许是睡眠质量太好,他连春梦都没有做过,遗精也只是发生在普普通通的一天,因为年纪到了,生理发育了,而已。

在被强奸之前,女人和男人在他眼中没有什幺区别,他知道男女生理结构不同,可他没有探究的心思。来到这里之后,被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她是他密切接触的第一个同龄女性、第一个被看作“女人”的女人。

他不太能处理现在的情况。

她好像是亲了他,可哪有这样的亲吻呢?电视剧里接吻都要下着大雪捧着脸,或者秋叶片片撒落肩头,男女主角碰一碰嘴唇,蜻蜓点水就够让人害羞,她怎幺可以直接伸舌头呢?他只在爱情动作片里见过这种动作!

……她是在暗示什幺吗?

虽然他们不该做的都做过,但是,但是……

她说的“可爱”是什幺意思?这个词超纲了,他没有听懂。

“你……你是……我吗?”他宕机的大脑甚至忘记她听不懂,不敢将那个词说出来。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眼睛也不敢看她,低头看着二人交握的双手,心脏敲起快鼓,不敢让她听见,带着她的手微微拉开一些距离。

他曾收到过不少情书,这证明他还是挺受女生欢迎的,她是不是也……

如果她也……他要怎幺办呢?

女女没说话。如果他在此时擡起头,就能看见她的眼中只有探究与好奇,不带任何旖旎,神色间甚至有些天真。

女女观察了一会儿,甩了甩手:“好热。”

她的皮肤细腻,光滑如一尾鱼,要从他手中溜走,他慢慢松开手,目光缠绕着她。

“走吧。”

荷叶伞早在刚才的玩闹中掉落在地,女女看都没看,往另一个方向走去。王瑾瑜提着篮筐,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捡,但想起那个男人……

他一脚跨了过去。

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陶土,也是未来的粪坑。

粪坑不是天然形成的。起初,人们发现这里的土质适合制陶,就挖了许多土,把这里的地都挖空大半,形成一个个坑,就有人提议干脆将粪坑搬过来,省得别处再挖新坑。

粪坑填满了就要换新,所以总是要挖新坑,耗费力气不说,由于坑太深,以前曾有人挖坑时没绑好绳子,掉下去摔死。

这个提议受到了大家的欢迎,能少挖坑也是好的。但陶土有限,如果留一部分作坑壁,似乎又有些浪费。后来也不知是谁想出的主意:把普通的土挖过来作坑壁。

反正只是用来踩的,也不需要多好的土。

乍一看有点傻,两头都要挖,平白增添工程量,但陶土地挖空后就无用了,普通的土还可以利用,同时也免去了挖去的土无地安置的麻烦,这个意见被采纳了。

姜迁徙至此不过十余年,陶土还有许多。女女这次没再捉弄他,让他挖了一篮子土,满载而归。

“有这幺高兴吗?”女女退后一步,好奇地看着走在身旁的人。

少年是肉眼可见的兴奋,高大的身躯把正常大小的篮筐衬得小了一圈。他眼睛亮亮的,即使抱着沉甸甸的篮筐,嘴角也带着莫名的微笑,就像他第一次制陶时那样……莫非又要发狂了?

女女握住腰间的刀,默默远离两步。

“这是陶土吧?我怎幺一直没想到呢,原来是土有问题,以前手工课用的土都是粘土,拿来就用,所以我一直都忽略了这一点,我太傻了!谢谢你,虽然你时隔这幺久才告诉我,但我还是要感谢你……”

哦,原来还是哔哔。女女放心了。

“你对我真好,虽然我们不一定能在一起,我还没有想好……但是你放心,买卖不成仁义在,无论我们俩在不在一起,你都是我的恩人,我一定会带你过上好日子,第一个马桶先给你用,不要客气,这是一个团员、一个男人应该做的事!”

感觉他今天的话格外多,比姜水还多。

部落里不是没有话多的人,但话这幺多还整天粘在她身边的,只有这一个。女女像是养了一只随时随地都在喵喵叫的猫。

不过一般这幺会叫的,都活不了多久。

第二天一大早,屋外传来动静,往常这时还赖在地上不肯起来的人已经不见踪影。女女睡不着,只能起来旁观。

天色熹微,少年正蹲在树下捏陶,裙裳的下摆卷起来放在膝盖上。

女女有很多问题想问:为什幺不直接坐到地上?怕衣裳脏污的话,为什幺要穿下裳?

这样长时间蹲着,他的腿不麻吗?屁股不难受吗?

女女悄无声息地走过去,俯下身子,长发滑落到他的脖颈,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擡头看她:“你来了。”

这个角度,让她本就松散的衣襟大敞在他面前,他飞快地移开视线,故作正经地咳了几声,耳尖慢慢红起来。

女女看了一眼,是自己胸前被挤出的沟壑。

他为什幺总是这样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子?

“我觉得你们的衣服形制很有问题,除了腰带就没有约束,胸口极易走光,这样不好,有空我帮你改改。当然,你不要多想,这只是因为你对我好,我自然要投桃报李……”

女女不理会他的嘀嘀咕咕,一屁股坐到他身旁。少年兀自说了一会儿,又投入到手头的工作中去,比之前的十几次都更加专注,比女人生孩子都更加认真。

做了这幺多次,他已经是个熟练工了,可惜只是熟悉流程而已。女女看了一会儿,目光掠过屋前那些坑坑洼洼的洞,还是决定插一手。

观察了这幺多天,这件事已经没有什幺可以再挖掘的信息了。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在屋前再多个“粪坑”了!

部落里有陶窑,也有专人制陶,但制陶还是每个人都会的技能,就像吃饭、喝水、种田,是大家生来就会的事,女女也不例外。她的技术在部落里一般,但做一个陶还是绰绰有余。

在女女的指导下,这次的陶很快就做好了。她去院子里洗手,出来便见少年激动得围着陶转圈,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肘,右手的食指点着陶,连连点头。

王瑾瑜像一个专业的包工头一样点评:“大小适中,高度适中,开口适中,非常nice。这,就是社会主义需要的马桶!这次一定能成功!”

女女端着水盆,手动往他手上泼了一盆凉水,说:“洗干净去吃朝食。”

谁知这人说什幺也不肯去。女女也不是非要他跟着打下手,主要是怕他一个人在这会被人捡走加餐,

女女皱眉盯着他,王瑾瑜抱着树干耍赖——他本来是想抱着马桶的,可惜还没晒干,一抱一身泥。

“我不去,我不去,我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万一有谁过来搞破坏怎幺办?我要在这里看着它,大不了我不吃早饭了,反正也不好吃……”

女女自己可以饿肚子,但不可能陪别人饿肚子,她想了想,把象牙杖拿出来:“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

“……等等,这是可以随便给我的吗?”王瑾瑜瞪大双眼。

果然还是他想多了吧,如果这是权杖,怎幺可以给别人呢?这就好像古代皇帝把龙椅给别人睡觉一样,离谱。

“傻子。”女女拿象牙杖敲他,“拿好了,丢掉就杀了你。”

事实证明,女女的担忧不无道理,在她走后不久,一个路过的男人就盯上了他。不过看清他手中的象牙杖后,立刻退缩了。王瑾瑜还没来得及害怕,他就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跑了,好像看到什幺惊恐又让人愤怒的事物一般。

……所以这根象牙杖到底是什幺来头?

女女用荷叶包着几张饼回来时,少年正小心地抱着象牙杖坐在地上,目光灼灼地盯着面前的陶器,眼神比太阳还炙热,或许盯一会儿就能烤干了。

“怎幺不继续蹲着了?”女女把象牙杖挂回屋里,然后坐到他旁边,看着他一脸牙疼地嚼饼,感觉自己又有了胃口。

“会长痔疮……”王瑾瑜含糊地说,这个词他不是很想讲清楚,反正含不含糊她都听不懂。

女女回屋里睡了一觉,醒来时闻到屋外传来的烟味。少年被火熏黑了脸,自己浑然不知,还站在火焰的边缘,流下的汗在脸上划出花痕。

一看到女女出来,他就说:“怎幺办,怎幺办,我现在紧张得想吐!我当年中考都没这幺紧张过。”

女女招招手,他一边走过来一边念叨:“这次土质和技艺都没有问题,天时地利人和,应该不会出错。如果它也失败了,那我就不知道怎幺办了……”

女女抓住他颤抖的手,冰凉的体温和他脸上的汗完全不符,女女拽着他进院子洗脸洗手,一捧捧水泼到脸上,王瑾瑜稍微冷静下来。

女女说:“这是我做的,不会出问题。”

王瑾瑜张了张嘴,想说什幺,最后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他竟然被这种奇怪的理由安抚了。虽然她只是搭了把手而已,但监制代表品质下限,她看起来很有底气的样子,有她背书,应该不会失败吧……

女女带他到上风口,二人坐在树下发呆。不远处烈火熊熊,王瑾瑜似乎看到自己的光辉未来正在其中涅槃重生,他不禁畅想起来:“等这个马桶做完,我要再做一个马桶,第一个给你,第二个给我。嗯……让我想想,马桶项目完成之后做什幺好呢?穿越必做之中国四大发明还是科举制……”

女女转头看他,他的面庞似乎在阳光下发着光,看起来是真的很高兴。

一个陶而已,有这幺重要吗?

火烧了多久,王瑾瑜就滔滔不绝了多久。待到火焰平息,女女先去屋里喝水——她听都听渴了!

王瑾瑜迫不及待地奔过去,马桶还没有降温,不能触碰,它好端端地立在原地,没有塌陷,没有扭曲,没有开裂——他成功了!

王瑾瑜大笑三声,笑声惊动了树上的小鸟,鸟儿扑棱着翅膀飞向高空,就像他此刻跃动的心。

这比考满分更有成就感,这是踏踏实实用双手创造出来的东西,是看得见摸得着的!这个马桶不只是马桶,更是改变命运的里程碑,它的成功昭示着他的命运确实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

我命由我不由天!

身体里充盈着力气,无处发泄!时不我待,他马不停蹄开始做第二个。

女女一出来,王瑾瑜就像一只蝴蝶一样飞了过来,握住她的双手诚恳地摇晃:“这次的过程这幺顺利,还得多亏了你,土质好,你的手艺也好,非常感谢你,这位同志!你真是一个大好人,这就是我给你的谢礼!”

女女目光缓缓下移,望着自己被一手泥包围的刚洗过的双手:“……”

王瑾瑜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

他战略性脚步后移,但女女比他动作更快,一擡手就将所有泥都抹到了他脸上,然后拔腿就跑,王瑾瑜擡腿就追。

如果认真跑,他是跑不过她的,可女女只是闹着玩,一来二去间还真让他追上了,王瑾瑜从背后抓她,为了防止衣服被弄脏,女女先一步转身,一个矮身躲开他的手,钻进他的怀抱。

“你躲什幺?”王瑾瑜喘着气,兴奋上头。身体里涌动着一股情绪,使他的行为都超脱控制。

女女去摸他的手腕,不让他乱动脏手,他乖乖地让她扣住。

“不对,我追什幺?”他自言自语,“你为什幺跑?你一跑,我就想追。”

蝉鸣嘒嘒,他看着她,眼睛发亮:“你说,你是不是故意让我追,是不是故意让我追上?”

如果她喜欢他,他也不是不可以……

一阵风刮过,枝叶间斑驳光影摇晃,她被水润泽过的嘴唇正好映着一块光斑,红润饱满,王瑾瑜想起昨天那个“吻”,头和声音一起低了下来。

“你是不是……”

轻微的“咔——”一声,女女敏锐地转过头去。

那个陶器,裂了。

*

#王瑾瑜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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