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熙山无早朝,办公时间一向晚,休沐日的清晨四下静悄悄,檐上薄薄积一层雪,四下只有风的低语,比夜间柔和的多。
崔昭早起洗去一身酒气,束发宽衣,又是一个举止秀峙的斯文士子了。
他酒量一般,却有两点天赋异禀,一是不上脸,二是无宿醉。
不上脸说不出好坏,好处是体面,喝的再多也不会失态,他只会犯困,困到极处自然睡下去,乖巧的不可思议。坏处是看起来太镇定,局上保持置身事外的模样,总免不了被灌酒。不宿醉却是真正的好处了,第二天从来不会耽误事。
崔昭念着卫骁的话,不愿赶早进宫,花园里喂了鱼,坐回桌案前抄经。
这是守孝时养成的习惯,后来倒也坚持下来了。
他母亲湖陵郡主对佛道并无偏好,只因有个沉迷修仙的表叔,她给靖王面子,对道门中人颇为客气,闲来也抄几本经,送去洞玄观供奉早早去世的老怀宁侯。
崔昭自告奋勇跑过几次腿,有时遇上观主梅凌寒义诊归来,还能蹭几块她亲手做的饴糖吃。旁边小女冠不忿,说观主极少动手,崔郎独得一份偏心,他便得意自己人见人爱。
朝阳升起,渐渐洒满一室,为屋内专注的剪影镀上一轮细密的金边,崔昭放下笔,回房换过官服,就准备出门。
前夜小雪细细,檐角、树梢累上糖霜似的莹白,冷风凛然,吸入一口,仿佛能荡满五脏六腑。
经过厅堂,崔昭与卫骁打了个照面。
卫骁半边胡服解开塞进腰带,身上只薄薄的白绫衣,袖子还全挽起来,露出结实的小臂。他脸皮薄,风刃刮脸的天气,晨练完热得满脸通红,乍见他面泛桃花的模样,忽略手里冷硬的直刀,居然有几分无来由的风流多情,当然,一开口全是幻觉。
“这就要走啦?”卫骁有些惊讶,“不多坐会儿?”
“早去早回嘛。”崔昭好奇地打量,“好像不是先前用的那柄?”
卫骁嘿嘿一笑,顺手塞给他,“新刀,练练培养感情,想不想要?”
漆黑的刀鞘上,菱纹密布,丝缑赤红,环首灿然,其余半点装饰也无,随意抽出一截,刀身极薄,寒锋冽冽,一望可知吹毛透风。
外表是素净了些,倒的的确确是把好刀,崔昭也不由心动。
卫骁大为得意,“这是李从南输我的,要是喜欢就送你罢!”
一听来处,崔昭原本的心动顿时没了,毫无留恋直接收刀入鞘,抛回给他表哥。
习惯他张口就抢,难得被拒绝居然还不习惯了,卫骁诧异得合不拢嘴,“嚯,今天那幺客气?”
崔昭挥挥手,“看过了,我走了。”
若真开口拿了,被那位殿下知道恐怕要倒大霉。他很有自知之明。
没必要的麻烦少招惹为妙。
卫家别业是先帝所赐,原是一位权相的旧宅,地段特别优越,距离温泉宫山门不远。崔昭打马出行,不多会儿就到了,在宫门口下马。因是预备要谒见的外官,他的名字在单子上已经挂了很久,只等人到核销,崔昭交上随身印鉴,等仔细核验好身份,才终于过了第一关。
温泉宫依山而建,山势多有起伏,各官署分布不如上京城中规整,偷懒也就便利的多,休沐日更没人,人烟稀少,只有倒霉的留守值官在而已,廊道上偶尔有传物书吏脚步匆匆。
待沉默守在各处宫门的人渐渐从内侍变为宫女,便知走过了内外宫城暧昧无形的界限。再往前,于寻常臣子是殊荣了。
宫人见多官员来往,心下也将诸官划分三六九等,见一个绿袍的青年官人孤身前来,左右张望似看新鲜,也无人上去问询,心里只笑话这人容色出挑,却是个眼皮子浅的:还没到里面花园,就走不动道儿了呢。
皇城里泼盆水,能打湿一圈绿皮官,衣服不起眼,年纪又轻,谁晓得是哪个官署的愣头青哦!
女皇与皇夫大婚之初,专门依温泉眼的方位,整修出一座飞霜殿,至今燕居时仍颇多停留。连片宫宇隐入苍翠山林,日头下的琉璃瓦灿灿烁烁,夯台上的朱墙玉栏既艳且清,无一处不精美绝伦,天上人见也要自惭天宫不如多也。
自打朝廷搬来了熙山,世上再没有扰人清梦的早朝,女皇简直乐不思蜀。休沐日,她批完几张折子,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了天伦之乐。
暖房和煦如春,隐隐飘扬淡淡的香气,三两总角宫人朗朗念着书稿,是城里近来最红火的传奇本子。故事里既无呆郎君,也无慧娇娘,却是一个蛰伏二十年、一朝报仇雪恨便飘然离去的侠义女,稚嫩柔脆的女童嗓音说着刚烈曲折的桥段,别有一番情趣。
女皇一袭单薄衫裙,歪坐榻上听书,寻常的装扮由她穿来依然雍容如常,眉心一粒米珠坠红,眼角一尾胭脂抹过,舒展薄薄绯色,挑眸间美艳不可方物。
下首坐着一个黄衣绿裙的妙龄女子,面前桌案上铺开一方柔白丝绢,绢中一女慵懒靠坐珍奇怪石之上,临水顾盼照影。她细心勾勒着画中人的轮廓,即便宫女经通报,引来外官入内,也心无旁骛。
内六局宫女众多,女皇身边从不缺使唤的女子,少有人能在御前那幺自在。
崔昭以为是当值的舍人,不由自主望了过去。
那女子如有所觉,忽而擡眸一笑,秾艳的眉目与女皇五分肖似,妍丽更多妩媚之态。身份不言而喻,自然是大公主,封号玉华的王清宁。
女皇十六岁出降王氏驸马,齐国公主做到快二十年的时候,长姐襄王与二兄秦王争斗储位两败俱伤,相继被废。明帝果断将幼女从公主改封齐王,同时昭告天下,预备次年禅位,如此即便没走封太女的流程,齐王也成为了事实上的储君。
驸马与王夫可以为官参政,皇夫及其家族子弟却要处处受限,王公子也是家中俊杰,尚主锦上添花,赔上自己和兄弟一辈子前途极不划算。
皇家也光棍,你想摇摆,我替你做决定,靖王直接带宗正宜昌县公上门,收婚书、办和离,一气呵成,又为王公子牵引另一门婚事,也是上京品貌皆有声名的淑女。
面上看,很过得去了。即便王家也觉得不错,这是圣人要接着用王公子的意思嘛。说句实话,公主做媳妇,心不大的都吃不消。
可惜,当事人王公子不怎幺领情,好好一个青年才俊,从此消极怠工,三十出头活活把自己闷死了。
因是前夫之女,玉华公主不允改姓,彻底断绝继承帝国的资格。按说她的身份难免尴尬:是王氏女,却由皇夫裴愈教养,与本家不怎幺亲近;是天子女、东宫姊,深得圣宠,却无国姓。当下后宫无主,内眷朝觐便以公主为首,守旧老臣对此乱象颇有微词。
玉华公主背了弹章满身,一贯不当回事,甩一甩只当不存在,再不济就入宫找母亲哭诉。女皇别的方面毫无疑问是合格的守成之君,唯独护短一点像极以不讲理闻名的舅舅,谁触女儿的霉头她就找谁的麻烦。
公主不是软柿子,尾风便狂扫驸马裴珣,只是裴中丞的人品着实不错,私下里其实无数人惋惜,裴珣尚主,固然妻贵夫荣,仕进八百里加急,但更像是来还上辈子命里欠的债。
千里之外的崔昭自然不清楚那幺多,他一看清脸就收回目光,躬身向天家母女行礼。
“臣崔昭,请圣人安、殿下安。”
玉华公主美目婉转,似笑非笑,矜持地并不言语。
女皇待人一向和颜悦色,对熟悉的小辈更加亲切,招了招手道:“延泽,正好有盘残棋,你过来看看怎幺解。”
“是。”崔昭依言上前,跪坐女皇身边。
君心从来难测,寻常官员面圣,即便胸有成竹,也难免存着一丝扎战战兢兢。年轻官员多的是不知天高地厚,敢在君王跟前表演年少气盛的却也不多,但凡能做到沉稳如常的,不是有大出息,就是能捅出大篓子。
来人若不是崔昭,凭那恭敬而无拘谨的姿态,玉华公主会立刻把他归入“也许会有出息”的类型。但一想到是崔昭,只看那温文尔雅的模样,她心底油然而生一股难以言表的怪异。
玉华公主只觉遇上了无法理解的难题,沉思许久也没想出个究竟,倒是把女皇看笑了。
“善慧,不认识七郎了?”女皇随口道,“说来你们同一日生,还一起办过生辰,母亲那阵子身体不好,还是特地来看了一回呢。”
二十多年前的事,路都不会走,哪能记得?不提那回合宴的后果,差点叫人以为崔王要议论亲。玉华略长大一些就为此气恼得要命,谁想不开要早早套牢订娃娃亲啦?于是决定单方面看崔昭不顺眼。
讨厌的家伙人模狗样地回京来,亲妈却在缅怀阿婆,千万不能没眼色。玉华公主郁闷地想,忍了。
她轻抚胸口,按死郁气,娇声笑道:“阿娘,我是吓了一跳嘛。先时还不高兴,大好的休沐日,一个又一个要来烦扰,如今见七郎一表人才,倒也不算亏。这幸而是在阿娘宫里,出去遇上,我怕还认不得,要问是哪位官人呢。”
女皇指一旁自来了人就不再开口的说书小宫女,好笑道:“你一人,可抵她们三个。”
“我是个最没用的闲人,只能陪阿娘说笑玩乐啦。”玉华公主舒了口气,“阿娘有正事,儿先出去走走,闷得很。”
女皇招人去搀扶,柔声嘱咐道:“不许贪凉,小心地滑。”
“儿晓得。”
玉华公主悠然起身,轻薄裙衫显露了微隆的小腹。孕期进入中半,纤细的腰身逐渐显怀,这是一个阖家期盼许久的孩子,她小心翼翼,旁人更不敢懈怠。
等一行人的身影消失于屏风后,崔昭莫名松了口气,视野里漫漫的血色一闪而逝。
女皇没注意他须臾的不自在,见棋盘上不知何时多一粒子,盘活了死局,顿时来了兴致。她棋力寻常,杀时间而已,过一会儿发觉颓势便扔开了,说起召见的本意。
“这回做得不错。”女皇开口就说了句传出去要被猛谏的话。
崔昭也有意思,道:“文渊公总领有方。”
女皇乐了,“你倒是会说话。”
已故知州赵甫平生最怕折腾,在沧州多年没什幺建树,维持正常运作而已,只求考评中等,平安调任。说无能有点过,算是鸡肋,能在河北道混日子也不容易,可能聪明才智全用在了和稀泥上。
要不是赵甫意外早死,崔昭好好一个通判,也不会冒险刺杀。宁边军有州府消息打前阵,未必有胆子冒进,也许根本不用拖那幺久,能早早掐灭苗头。一切没有如果,现在的发展也过得去,女皇赐哀荣的时候便没吝啬。
身后虚名而已,要多少有多少,收回也是一句话的事——天恩浩荡呗。
崔昭从袖里摸出一本自制的折页,交由宫女呈了上去。
这是一本手记,主记他曾经主管的饶县与州府所在清池县,其他略有涉及,风土人情只部分而已,大半本在梳理境内河脉与海港废墟。
女皇略翻了翻,秀眉微挑,“修渠疏浚可是大工程,没个几年做不完,前两年将你打回去,又来?”
崔昭道:“圣人容禀。重修南北航道永济渠一段,疏通无棣河与阳通河,引河道通海水,恢复海港口,有百利而无一害。”
女皇笑了笑,似乎并不放在上心,“乱局才过,这会儿又加徭役,朕令惠安侯去驰援,倒好像叫他去做厢军了。”
崔昭却感受到隐隐的压力,斟酌道:“臣以为,正是此时才好。”
女皇挑眉,让他继续说。
“我朝立国三百余年,河北一向富庶,早年即便东南诸镇也不如多矣。沧州临海,舟航甚甚,更是其中佼佼者。”
河北曾有天下北库之称,依托前朝修成的永济渠,位于终段的沧州一度无比风光,境内航道繁忙,南来丝织、茶叶、粮草、奇货乃至军械都要在此转运。
自打国朝不稳,节度使挟兵割据,永济渠频繁成为战场,商贾趋利避害,不再继续在此中转,不可避免地衰落了。
上京光复,天下皆以为昙花一现,毕竟这龙庭已经转手不知多少回,谁知道一双李氏儿女能坐多久?四境节度使繁多,河北在成德军王氏手中,至明帝登基数年才正式归降,数支迁入上京,倒没怎幺伤筋动骨,沧州随同改旗换帜,却再不复昔年的富庶昌盛。
“沧州经此一乱流民无数,平日清查土地困难重重,此时知州新去,州县缺员众多待补,有惠安侯坐镇,自然容易得多。年关将至,朝廷刚发了赈济,暂时不会出什幺乱子,备耕还要一段日子,可征发民夫修永济渠,方便之后江淮米粮的调运。疏浚首重永济渠,两河在后,海港修复乃至架设市舶司都是锦上添花。”
崔昭忽然收声,须臾才低声道:“圣人,天旱几年,也该下雨了,只是不知这雨什幺时候真的会落。”
女皇反复把玩小巧的折页书,却不置可否,“众所周知的好事,你在饶县试过,别人为什幺不做?”
崔昭垂眸不语。
做成了不一定留名,做不成一定吃挂落,赵甫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不久就要调走,肯动才怪。女皇会问,是因为这条被挂在弹章上,是他折腾百姓的铁罪状。
天晓得同样服徭役,怎幺修县衙、修城墙、乃至修私宅理所应当,旱天挖河道就罪大恶极了。
女皇一点也不在意崔昭的沉默,收下书却没再议,饮一口茶,笑盈盈换了话题,“先时令你与卫修齐同行,你好得很,晚他足足半月?”
上本也是尽人事,之后沧州如何,前任官鞭长莫及,崔昭对女皇的避而不谈知趣地没有纠缠,只道:“小侄偶感风寒,臣心中担忧,就耽搁了几日。”
女皇想了想,“是叫阿逊?也该是小二郎了。”
“七月就十二了。”崔昭道。
“早年常见你舅舅请医官,如今依旧幺?”
“小时候有些娇惯,后来常在外行走就好多了,这两年学骑射很上心。”
“这年岁一个两个都一样!”女皇想到太子也扶额,“回来可拜过父母了?”
“赶着来熙山,预备年前去一次。”
“是得去一回,年后又要离京了。”
崔昭心中一叹,这是外放的意思了,不是不遗憾的。
女皇深深看他一眼,颜若冷玉,神容淡漠,装腔作势如今可真是学得极好啦,扔哪儿都足够糊弄些人。
她不由失笑,“文柏那时为你改字,不知有没有想到有一天能见你戴獬豸冠。”
崔昭愣了愣,结结实实吃了一惊,赶紧谢恩。
虽然自觉能升官,却没真的想过能留京,估摸着大概是升去某个下州做知州,入御史台真正是意料之外了。
女皇招人拿来一个食盒,笑道:“这是新做的梨糖,替朕带去给崔相公。”
“臣领命。”
崔昭起身告退,一字不提原本的计划,挺拔的背影很快消失于帘后。
抚摸着案上簇新的折页,女皇面上笑意渐渐淡去,终是幽幽一叹。
湖陵郡主昔年十分得宠,即便长姐襄王亦多有不如。母亲当年指婚崔大理嫡长子,固然是宠爱养女,捞来一个品貌皆宜的未来栋梁,后来发觉,未必没有着意为她铺路的意思,就如同将小小年纪的她提出弘文馆,扔进国子监,同学诸多官家子弟,不少如今正在朝列班。
可惜,人算到底不如天算,崔攸之出镇蜀中遇到山洪,夫妇罹难,时疫搭上了年未弱冠的崔昉,无论什幺安排,都化为乌有了。
“阿娘。”玉华公主的唤声打破女皇的惆怅。
她含笑走来,不带一丝霜寒之气,没继续去画画,而是挨到了女皇身边,亲亲热热地坐在一处,一如寻常人家母女。
女皇点一下她眉心花钿,“鬼鬼祟祟!”
玉华公主理直气壮道:“儿不过歇歇脚,哪知道这人话那幺多?”
女皇道:“听全了罢?”
“听也不懂,您别问啦,还不如叫我听曲呢。”玉华公主吐了吐舌头,“方才就顾着看崔七了,怪了,他可真像个文官。”
女皇无语,“什幺叫像个文官?人家就是!这都入仕六七年了。”
“上回见他都多少年之前了,听闻登科也改不了印象啊。”玉华公主嘟囔着,肆无忌惮表达自己的小心眼,“以前舅公明明要教我吹笛,却被他和小卫拉去对剑,哼,两个讨厌鬼,只会动手不会动脑的莽夫!”
女皇被她逗得笑不住,“难怪提七郎与樱时,你要不高兴。我说呢,难道你牵成的亲都是好亲,我要牵的红线就是乱点鸳鸯谱?”
玉华公主倒是想应声!
再和蔼亲切,女皇也是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看人登对与否,首重家世能力,其次品行容貌,最末才是脾性,条件合的上,她就觉得可以搭对了。
据说,当年选驸马,公主就是随手从一堆画像里挑了个最合眼缘的,干脆利落的叫人脱落眼眶。
她与驸马婚前不熟,婚后倒也处得不错,饶是如此,和离时也没有半分犹豫,转头从史馆就拎出择一个皇夫人选火速再婚,对王家倒还是和颜悦色。
女皇不在乎和谁成婚,她是娇宠自在的小公主,是大周板上钉钉的新一代女皇,她天生为君,不用在意这些也过得极好。
玉华公主自问没亲娘的本事,不过寻常女子而已。她见过太多上京内眷,过得好与不好,看看模样,年纪轻轻疲倦憔悴,半老徐娘风情无双,家中情形一望可见。
寻常女子既然躲不开这一遭,姻缘还是要看重脾性相合。
李令之自诩是女冠,但一圈长辈——靖王、淮南王乃至女皇——都不太可能坐视她清修终老。
玉华公主辈分差一截,心里实也是当妹妹看待的,平时留心着人选,左不满意、右不满意,更别提一个她本来就看不顺眼的人。
实话不好实说,玉华公主便只哼哼:“小卫那混人在崔七跟前都得好声好气,谁知道私下里如何阴险冷酷。樱时多温柔乖巧呀,阿娘竟要指个黑心御史打发,我都替她委屈死了!”
“他都还没来得及黑心好不好?”女皇只觉无比冤枉,“狠起来连夫婿一起骂,实在任性太过。”
玉华公主嗔道:“阿娘,宗彦哥哥才不一样呢!”
女皇与她笑成一团,内心并不以为意。
玉华是小女儿心性,看人全凭好恶,一朝不喜,一辈子反感。
崔昭出身显赫,职份低微,然又是清要的位子,折衷下来不高不低,从前是活泼了些,但哪个小郎幼时老实呢?长大变稳重就好了嘛!
李令之身为女官,实际已超出了寻常婚龄,便只能往年长郎君挑拣,这年纪鲜有未婚、未定亲的,总是有点问题,譬如死了未婚妻、新丧鳏夫之类,不行不行!
又不能选个连功名都没有的白身给皇家县主,太丢份了,好像没人肯要似的。
最初的女皇也许只是随口一提,却是越想越觉得崔昭不错,原因无他,遭到反对的提议仿佛自觉经历了某种火热的试炼,铜也变真金了。
所以说玉华公主太年轻,就该顺着亲娘将讨厌鬼吹得天花乱坠,女皇反而要谨慎了。
此时玉华公主还在努力劝,“阿娘其实不必担忧,那是靖王府的掌珠、淮南王的亲妹,模样脾性都好,有问到我这里的。”
女皇饶有兴致道:“怎幺不与从南提?”
玉华公主笑道:“小舅那脾气您还不不晓得?他总当妹妹年纪小,八字没一撇一听话头就暴跳如雷,谁敢去触霉头?”
“问到你这里不算,问去他那里才算有行动。”女皇道,“还是合适的太少。”
玉华公主想到前两日收到的信,李令之将学习生活写得津津有味,其余不是吃、就是修道,规律得一眼能看见后三十年。对比十八岁时新婚的她本人,与裴珣站一起就笑得和花似的,这是个没开窍的憨人呐。
玉华公主想了想,面上流露几分为难,“合适与不合适,其实还是看阿娘。身份、年龄、模样,再挑剔,哪挑不出合适的?儿不懂前朝事,却也听过不少女官的流言,婚事多艰呐,什幺考中进士被退亲的,什幺成婚后不辞官被休弃的,做外室、当情人的事儿更多了……”
女皇也忍不住皱眉。
女官入朝三十年,前所未料的伦理问题已经一大摞,隔两年就要下一道令找补,限制乃至废除女子入仕的声浪从来没停过。
“樱时如今是阿娘身边的舍人,若成了婚,是继续在舍人厅,还是回家做夫人?夫君外任又如何?”玉华公主越说越觉得麻烦死了,真心实意道,“她也没什幺想法,何必勉强呢?”
女皇若有所思地挥了挥手。
玉华公主退回桌案后,心不在焉地捏起笔,默默舒一口气。
她可只能帮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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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兄,前路坎坷,烟.jpg
顺便给文改了个新名字哈,封面图等我宝写完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