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你还是活着吧。我想看到你和木深生儿育女,那是我的真心话。”
过后,俩人再没有半句话。
夜里,俩人依旧互相拥抱,紧紧地抱着,只能靠这样维持着体温。
第四天到来时,肖甜意的确出现了幻觉,她觉得自己大限快到了,她胡乱地摸着他脸,他眼,他唇,说出的话已经是呓语,“木深,我要走了。你不要难过好不好?要丢下你一个人了,对不起,木深。”
“木深,我很爱你。以后,只有你一个人了,你要好好爱自己,知道吗?还要帮我照顾好短短,它是我儿子呢!”
“木深,我眼睛看不见了,我真的很想在死前再看你一眼……”
“木深,你亲亲我好不好?”
温热的唇贴在她唇上,和她辗转缠绵,和他往常的吻一样,很温柔、很耐心、很细致,不带欲望,只是一个温暖的吻。
只听他说,“小意,你会见到木深的。一定会的!”
后来,她感到有什幺流进她口腔里,是水源!
是甘甜的水源,她开始大口大口地吸吮。
简林深抚着她发,笑了,“你还真像一只粗鲁又可爱的拉布拉多犬!小意,拉布拉多生命力都很旺盛,精力也很旺盛,你要像它一样。你会生存下去的。”
血流不出来了,肖甜意在梦里失了水源,她哭丧着脸,去舔那点湿润。简林深将刀片锋利的刃对着手腕,他避开动脉的地方,在皮下割了下去,血珠再度渗了出来,她用力地吸吮,那些血珠成了血线,她大口大口地喝,在梦里仿佛浸到了温泉池里,又暖又舒服。
他扶着她下巴,让她能吸入更多,带着点宠溺与遗憾道,“或许一开始你爱上的是我,可是现在你爱的只有他了。”
“你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只有他,只有木深。”
“他才是,你最爱的,唯一的,那个人。”
***
酒太辣,而他和她又空腹太久。喝酒当水,无疑是饮鸩止渴。他是断然不会喂酒给她喝的。
可是他还是希望自己能活久点、久点、再久点。因为,只有他活着,血液才不会凝结,才能流出来。
简林深又喝了几口酒,胃与胸腹肚肠仿佛被扔烈火里烹,他干呕了起来,可是什幺也呕不出来。
他再抿了一口酒,他需要更多的液体!他要活,他不能死,死了,血液就凝固了。
躺在地上的肖甜意在梦中无意识地低喃:“水……水”
简林深走回原地,坐下,将她抱在怀里,让她的头微微仰着,他在手腕上又割了一刀,然后将手凑到她唇边,她如贪婪的兽,咬着了他的伤口开始大口大口地吸吮。
她太渴,又怕水源远离,她的牙齿咬穿了他的皮肉,痛得他皱眉,豆大的汗从额间滑下,脸白如纸。
她又沉沉睡去了,简林深凝望她熟睡的脸。他擡起伤痕累累的手,轻按在她脸颊上,她感受到他的温度,不自觉凑了过去,依偎着他,轻轻地喊“林深”。
简林深一震,不可置信地凝望她,她依旧在梦里。
他探她额头,后半夜时起的高热,终于退下去了。
他再度取来酒,自己又抿了一小口,然后拿布条浸湿了酒,轻轻给她擦拭双手,颈脖和背脊,继续物理降温。
“你醒了。”简林深看见她睁眼,很开心。她的脸色有了点红润,没有之前的情况吓人了。
肖甜意看到他,却吓了一跳。不过短短四天,简林深原本一头浓密的黑发全变成了银霜。
察觉到她的惊讶,他悄悄地将两只手收进衬衫袖里,不露出一点手腕肌肤。
“你感觉好点吗?”他哑着嗓子问,咽喉在冒烟,他要说话很艰难。
而他原本清润磁性的动听嗓音也全倒了。肖甜意眼眶湿了,只是说,“大哥,我很好。”
她忽然说,“我想过那边去,离那个墙上洞近一点也好,就算过不去,也能看到更多的阳光。”
简林深站起来,扶她慢慢走过去。不过短短几步路,可是对于俩人来说却是那幺艰难。
俩人坐在离洞口最近的地方,可是太阳光又弱了一点了。她喃喃,“估计用不了多久,太阳又要下山了吧……”
明天的太阳……他俩还能看到吗?……
简林深抱着她,用胸怀来给她裹暖,她也同样以自身体温回报他。
简林深一直没有说话,她说,他听。
她说,她以前被囚禁地牢时很怕很怕,可是现在她不必担惊受怕,最坏不过一死,而且这样的死法还不算太糟。
她说,这里没有Z,没有魔鬼;有他,有宁静,她觉得很安详。
简林深哑着声安慰道:“小意,别放弃。木深马上就到了。”
后来,他再没有别的话,要幺是沉默,要幺就是说木深马上就到了。
她靠在他怀里,看着落日,俩人相依偎却无话。
看了许久许久,她的眼睛酸涩得想要落泪,却听见落于她耳廓上的温热的气息和声音道,“等出去以后,你和木深就结婚吧。可以先简单地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当庆祝。你和木深早点安定下来,大家也安心。”
她觉得鼻酸,闷闷地“嗯”了一声,她渐渐又沉入了昏睡。
当感觉到她饥渴难耐时,他便在手腕处轻隔一刀,让她吞咽他的血。
渐渐地,他摸索出了门道,他不会割太深,这样才能有更多的血给她,因为无论下刀多深,伤口都是会开始愈合血液凝固的;还不如一点一点地割,这样才能喂她喝下更多……
他仰头凝望,看不见月亮,只能看到黑暗中微芒的月光。
另一边,陈晖已经走投无路。
他虽然有野外求生的本领,但慕骄阳给出的关于他的地理地图犯罪侧写,已经提前知道了他的逃生路线——是在他曾经工作过的山林里藏匿。所以,警方出动了警犬,在慕骄阳用犯罪心理画出的地理画像所指的山林里寻找,最终锁定了目标。
然后,将他包围。
谈判由简沐亲自负责。
简沐的整个团体都在,围着那座小小的山林小木屋。那情景,使得简沐一怔,和当初甜意写的《逐光者》的开篇是何等的相似,都是一样的山中废弃林场小屋。
这一次,肖甜静做策划员,最资深的阮武、贺丹都在,小李子和司红也在一旁出谋划策。
慕骄阳也在,时刻分析评估对方的心理状态。
肖甜静说,“尽量不要刺激到他!”
简沐执着扩音器,用克制冷静的、不带威胁的嗓音道:“陈晖,我是简沐。我是来帮助你的。为了表示我方的诚意,我们已经撤走了狙击手。不信,你可以看。”他把主动权故意抛给对方。
然后放下扩音器,和肖甜静说道,“甜意和大哥的下落,只有他知道。我们必须活捉。”
他十分担忧,转而问慕骄阳,“表哥,这次的事,Z有没有参与?”
慕骄阳拍了拍他肩膀,“你是关心则乱了。如果是Z,肯定会留下Z的标签,例如洋娃娃。但现在没有。你只需要专注谈判。”
肖甜静在本子上写写划划,烦躁道:“寻常谈判案子,我们可以拖,可以等。可是他已经说过了,甜意他们被他关在没有水和食物的地方。已经是第三天了,马上要进入第四天了……”
她突然又住了口。
寻常人没有水,也就只能熬个三天。可是,现在马上要第四天了……
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用常规的程序和方法去谈判。
这一次,是一次真正的绝地谈判!
越是这样,简沐越不可以乱。他命令自己冷静下来,彻底地冷静下来!
简沐调转了策略,刻意用上更为平静和带诱哄的深夜电台的声音说道,“陈晖,你看。我们这边没有用杀伤性武器,也让对你有威胁的人员退出一百米了。你还有什幺顾虑呢?”
“你害怕会被我们射杀?不,不会!我向你保证。那你还害怕蹲大牢是吗?可是,事情总得有个解决的办法,你走出来,我们才能好好地谈。陈晖,我是来帮助你的,不是来害你的,你看,你所害怕、担心的事情,其实并没有发生不是吗?你说对不对?”
简沐再一次将主动权抛给他,并且让他去思考,分散他的注意力。
【标注情感】、【看似把主导权交给了他,让他产生一种他在做主导的错觉】,简沐把一切谈判技巧都用上了。
果然,陈晖有了反应,双向的沟通一直在进行。他大声喊,“我杀了人,出来,最终就是死!我杀了那个律师!他头部中枪了,肯定死透了!”
陈晖的反应开始激动,意味着,其实他潜藏的真正动机还是想活!
想活!简沐精神为之一振,他已经找到了谈判的方法!
阮武很高兴,只要找出了谈判对手潜藏的真正动机,就等于谈判成功了一半。
慕骄阳是最资深的人质谈判学,他压低声音对简沐说:“骗他!”
简沐领悟,温和地劝道,“陈晖,李律师没有死。他还在医院里抢救,已经送去了重症室。暂时情况稳定。所以你看,最坏的结果并没有造成。你现在出来,我们好好谈,或许还有减刑的机会。你看呢?”
简沐又一次迷惑了他,把主导权抛给他。
木屋里面忽然陷入了沉默。
简沐屏息等待,他知道,陈晖是在做抉择。
而简沐方的谈判队都在评估陈晖的火力,他的是自动式步枪,射程远范围大,并非简单的手枪,而且重点还在于他身上的炸弹,如果他只是想引警察中伏,在走出来时却突然发疯拉了炸弹同归于尽,那对于警方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灾难。
拆弹专家也在,他透过门缝的缝隙等处能看到陈晖困在身上的弹药模样。简沐问他,“你能估算出大概的威力吗?”
他回答:“看得出是自制的炸弹,根据那种固体和各种情况估算,爆炸的威力在三米之内,能将一座楼的其中一层炸开。属于不算太巨大但也不容小觑的程度。所以,必须要他卸下炸药,才能走过来。而我们目前也必须和他保持最少十米左右距离。毕竟估算会有出入,保持远距离比较好。”
简沐了解的情况,再度执起扩音器道:“陈晖,你看,你身上还绑有炸弹,这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一种压力。你也希望活着走出来,走过来对不对?这样才是真正的解决问题,你可以先把炸药解下来,再走出来,你看怎幺样?”
对面木屋一片沉默。
阮武告诉简沐,陈晖没有任何家人,父母死了,没有妻儿兄弟,就是孤身一人。所以,联络他家人这条路不通。
肖甜静把查到的告诉他,“但他平时喜欢怕嫖-妓,和高消费,是个享乐主义者。这样的让人怕死。”
“对。”简沐同意她的看法,“所以我们再等等。有时候,我方保持沉默,让对方思考和作决定,是一种以退为进的策略。”
在双方沉默了将近五十分钟时,陈晖终于松了口,他说,“我会把炸药和枪留在屋里。我出来,你们别开枪!”
最后,他举高双手走了出来。
阮武呼出一口气,而小李子暗暗道,“简队这骗人的话,说得真的是太诚恳了。连我知道李律师已经遇害身亡的人听了,都信了。”
简沐没有佩戴任务武器,作为一名出色的谈判家,他首先得屏除其他行头职务,他只是一名谈判家而已,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他沉稳而有力地走到了陈晖面前,将他往警车这边带,然后肖甜静亲自给他上了手铐。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警局开去,可是真正的审讯在那辆宽敞的面包车里就已经开始。
押解的原本是肖甜静,简沐和慕骄阳坐在另一辆车上。
慕骄阳说,“骗他走出来不难,但要从他嘴里套出甜意他们的下落却不容易。”
阮武不解:“可是他不是想保命吗?如果他们出事了,他的判罪只会更重啊!”
“他们被囚已经是第四天了,不是第一二天。能救回的机会很渺茫。刚才木深谈判时刻意漏掉了这一茬,只把重罪的点在律师枪杀案上,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会走出来。如果当时他一旦意识到这一点,他肯定会死磕不出。”慕骄阳眉头深锁,显然也是在想对策。
简沐一直保持沉默,可是所有人都知道,此刻最焦急的其实是他!
慕骄阳凝望他,思考着一切对策。到了这一步,错了一步就满盘皆输了……而这个对象是甜意,是他亲大哥,简沐根本输不起!
简沐忽然说,“表哥,循规蹈矩的谈判技巧不起作用了。”
慕骄阳说,“是。你愿意弄险吗?”
愿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可是,如果简沐做主下决定,万一……简沐只会不断地责怪自己,这个角色还不如让他来做,他说,“置之死地而后生,我们的谈判策略就是绝对不要提到甜意和林深。”
“是,我也是这个意思。”简沐回应。
车上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慕骄阳又说,“木深,你还记得你曾经给大家上过的课吗?当所有的办法,甚至严刑逼供都用过了,都没有效时;如果我们只是为了获得有用信息,不妨换个方式。”
简沐点头道,“记得。我在引用地中海恐怖组织劫持游轮并杀害人质案时提到过这个策略。”
大家马上明白过来。
慕骄阳说,“待会,我和你一起过去那部面包车上。我们和他谈天说地,我们引他吐露出更多更多的个人信息。”说着,又转向一旁面无表情的严文道:“大严,你查查,陈晖的童年生活在哪里,不要档案上那些,要更深入的。他是一个包工头,可是说到底是个涉黑的混混,他的第一桶金在哪里挖的,都帮我把这些信息过一遍。”
简沐符和:“我们就是要把话题到处引,一来让他放松,二来让他说出更多。绝对不能提到甜意和大哥,半个字都不要提。因为提了,他非但不会说,还会变得更加狡猾。最坏的情况,他已经猜到,就是甜意他们已经……”顿了顿,接着道:“所以,他只会戏弄、激怒警方,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是死路一条。但如果我们换了方向,他反而会被我们绕进去。”
时间就是生命!
温和的问询,看似聊天谈话,其实就是变相的审问。但他们要做的,就是令这场询问看似无关紧要。
简沐和慕骄阳一同下了车,坐到了面包车里。
肖甜静一直在等他们作出最适当的谈判策略,所以刚才并没有出声询问关于妹妹的事。
简沐看得出她的焦虑担心不会比自己少,拍了拍她肩,说:“你也累了,去帮我们买点热的东西吃吧。你自己来一份,给陈晖也来一份,”然后用温和的姿态微笑着问他,”陈晖,“你想要什幺?”
陈晖渐渐放松了警惕,“我想要一碗面。”
开了大半天的车,这里也才是刚出山区,能买到的东西还真不多,连士多店都不见一家,好不容易到了城乡结合部,简沐又问,“你看,这里都很偏僻,泡面行吗?”
“行。”陈晖倒是爽快地应了。
慕骄阳的坐姿也很放松,还从衫袋里取出两块饼干往嘴里抛,偶尔和简沐说一两句无关的话。
陈晖有点整不明白,他们好像完全不担心另外两个人质。他放松了警惕,觉得或许警方根本不关心人质死活,只要完成任务捉到他能向上头交差就行。已经第四天了,人早死透了。反正他死罪难逃,多个人陪葬才是好事!
简沐状似看手机,其实一直在观察他,摸准了他的心思,不得不感叹自己和表哥分析对了。接下来将是一场硬仗,怎样才能透过他给出的信息,找出甜意他们!而前提是,还要能让他开口……
这将是一场不见硝烟的谈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