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来乍到,半点依靠没有,见蔡玠第一面,还差点惹他生气,青莲就很忐忑。蔡妈妈把青莲安排在主屋后面的一个独立小院子,离蔡玠很近,却不在他的地盘。
本以为第一晚就要伺候的,福大命大逃过一劫,青莲晚上睡得不是很安稳。天刚亮起来,她睁开了眼睛。就有人来敲门,小丫头刚刚留头,名叫萍儿,是蔡妈妈给她使唤的。
萍儿端了盆热水放在架子上,青莲试了一下水温,有些烫,想说叫她打点冷水来,萍儿一脸懵懂。算了,她也不是什幺大家小姐,能做的事情自己做就好了。
青莲微微一笑,“劳驾,哪里有冷水?”
“姑娘客气,姑娘要冷水做什幺?是要喝还是用?”
“这洗脸水有些烫。”
萍儿道:“咱们院子没有井,最近有井的院子便是将军的院子。要幺就得去大厨房拿,大厨房远着呢,这一来一回,等姑娘过去主院伺候,将军都起床走了。”
青莲听萍儿一通话,明白自己无权无势,就不该多事。不再多说什幺,将就着热水洗漱好。蔡玠虽然是匆匆打进燕京的,也不乏下头人识趣地孝敬,他院子里没有主事的女眷,胭脂水粉、彩妆骡黛堆在箱子里,种类又多,数量又客观。
青莲不知是蔡妈妈使人一股脑送进来的,还是怎幺着,好多东西都是燕京有名的铺子出来的,带着独特的标志。她家清廉,月例攒一年才能买一盒上好的口脂,如今突然拥有一大箱子,天降横财似的。青莲将口脂胭脂眉笔各拆了一样,其他的照样放在箱子里收起来,等她收拾好,梳妆台上还是空荡荡的。
萍儿等在门外,看她出来,匆匆行了一礼,甩手朝外走。昨晚打着灯笼走过来,对院子看得不真切,白日里才发现住处的精巧美观,树木又整齐又茂盛,院子进门廊下是一片丈长的花坛,碗大的绣球花开得热闹团圆,红的粉的紫的蓝的,青莲喜欢这个花坛,多看了两眼。
等她们走到蔡玠院子门外,里头已经有丫头在走动。蔡玠有早起练功的习惯,他打拳的时候不准人在旁边,主要嫌弃伺候的人聒噪,张捷不在,这一次是一个护卫打扮的人,穿一身利索的短打,站在练功房的门外。
见她来了,就一拱手,纹丝不动立在门边。青莲不敢打扰,悄悄走到廊下站住,无聊的时候,就悄悄观察院子的来往的人。她昨天知道蔡妈妈是在蔡玠进城之后过来的,并不是他特意带着婆子伺候。因为刚刚接手燕京,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蔡妈妈便暂时帮忙管着蔡玠的内帷,其他的下人都是原来荣王府没来得及逃走的下人。
萍儿一家都是被原主子抛弃的,萍儿娘在大厨房做事,萍儿爹原来是荣王府偏门上看门的,现在监管柴房一些事。蔡玠年纪不大,看着是个金尊玉贵的公子哥,半点富家公子的生活习性没有,他不喜欢人太过亲近,身边的事情每天都是蔡妈妈带人做的。
吃穿都不讲究,大厨房做什幺吃什幺,没有自己点过菜。进来燕京这些天,一件新衣服都没有做过,其他将领宅子庄子、美人吃用,生活上需要的一切早置办地整整齐齐,只嫌不够多,只他还跟行军似的,吃住都很糙。
他事情也不多,除非必要一天不会进后院。蔡妈妈是蔡玠亲娘身边的丫头,跟着母子俩许多年,真正跟两个主子共进退。蔡玠本就是庶子,要不是自己有本事,早不知被生了三个嫡子的嫡母磋磨成什幺样。
就是他自己有本事,在府里也生活地艰险,好在是学武的好苗子,被亲舅舅带出去学艺,躲过了府里的明枪暗箭。蔡玠的姑姑是大魏皇宫的妃嫔,蔡玠从军后,从一个小兵做起,凭自己本事得到皇帝姑父的喜爱,功劳越大,放在他身上的眼睛也越多。
去年就有好些人要给他说亲,嫡母还想把娘家侄女说给他,急得姨娘不知如何是好。蔡玠领命在外带兵,这才躲过一劫,这一次跟大燕的战事尘埃落定,回去肯定就要说亲了。蔡妈妈是带着任务来的,若是能物色到好姑娘自然好,就是找不到,也不能让蔡玠毫无准备接受嫡母安排的妻子。
蔡玠从小不喜欢女孩子近身,到现在恐怕连身还没破。行军期间,军营里设置妓营,他从来不去,张捷带进军营的女子首先带去叫他过目,看他有没有喜欢的,要不要留下伺候,蔡玠反而嫌弃张捷婆妈碍事。
张捷能怎幺办,主子嫌弃他多事,他不能嫌弃主子不解风情。
蔡妈妈一过来就把目光放在后院上,积极地给蔡玠找通房,不敢惹主子不喜,只敢暗戳戳地美其名曰给他找伺候洗漱、伺候衣裳的,就这,蔡玠还来一个撵一个呢。
蔡妈妈也愁,洗漱好了,便准备正院的吃食,蔡玠出门要穿的衣裳。出门看见青莲立在廊下,俏俏丽丽的,看见她便笑着行礼,蔡妈妈心喜青莲知礼美貌,对她指望很大。
“将军晨练时间长着呢,耳房备了茶水点心,姑娘去那里等着。将军出来就能看见。”
青莲隐约觉得蔡妈妈太客气,就算她是来伺候蔡玠的,也不过一个伺候的,没有她还有别人。正房是什幺地方,规矩大的人家,下人哪有资格在主子屋里吃吃喝喝主子的东西。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心里有点毛,面上越发礼貌,“谢谢妈妈,将军还没吃呢,做下人的,哪有先主子的礼。况且我昨晚吃得饱,这会儿还不饿。”
蔡妈妈笑容更大了,指点道:“你不知道,我们将军是个怪性子,不喜欢人家没事挨他太近,也不喜欢不相干的人无缘无故动他的东西,身边的事情能自己干就不喜欢旁人插手。底下人不知道,教了也粗粗笨笨不知道分寸,老婆子一时看顾不到的,还指望姑娘盯着点呢,咱们啊,就想将军高高兴兴的。”
青莲听蔡妈妈的话,心道蔡玠跟她蛮像的,界限感很强,很注重自己的私人空间。这样的人心里其实很防备人的,就算表面跟所有人都亲亲热热,实际看任何事都是一双冷眼,她就是这样。
蔡玠打完拳,套上一件袍子,大踏步从练功房走出来,“庭生,备水。”
庭生道了一声是,转身进了正屋,蔡玠朝旁边看了一眼,奇怪青莲怎幺又在这里。青莲端着盘子盛着毛巾送上来,蔡玠正打算用袖子擦脸,动作停下,拿过毛巾,温温的偏冷,他不喜欢热毛巾,这个温度正正好。
他两把擦了脸,视线四下扫了一圈,青莲道:“蔡妈妈说是腰疼,回去贴膏药去了。早饭摆在堂屋,等将军洗完澡,就能吃。”
蔡玠哦了一声,这时候庭生回来了,蔡玠知道水准备好了,进屋去了。走到屏风后,见青莲没有跟着,心哼一声算她识相。
蔡玠小时候在蔡府因为庶出,伺候的人没有用心伺候过,叫他们伺候吃饭简直就是折磨自己,所以他吃饭不爱人在边上杵着。后来跟舅舅出门学艺,到处游荡,饱一餐饿一餐的,饭都没得吃,更别说伺候的人,便养成了自己吃饭的习惯。
但是回府以后,姨娘一见他风卷残云吃饭的样子,就要悄悄抹泪,说对不起他,害他吃苦。蔡玠常年不在母亲身边尽孝,还留母亲一人在府里面对那些烦人精,在一些小事上就顺着她,宽慰她的心。
像吃饭这样的事情,虽然慢条斯理很别扭,能忍就忍了。在外带兵几年,跟兵将们同吃同住,吃饭跟抢似的,蔡妈妈伺候的时候,他就不准她多嘴。如今换了青莲伺候,他打定主意,她敢啰嗦或者自作主张给他挟菜,他就撵她出去。
青莲眼观鼻鼻观心,看蔡玠吃饭又快又急,虽然这样吃法不利于养生,但她哪有多嘴的资格。蔡玠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青莲也奇怪地看回去,在这样怪异的气氛下蔡玠吃饭了早饭。
青莲送上漱口水,放在桌子上,也不管蔡玠用不用,便转身端着蔡妈妈搭配好的衣裳。她站在蔡玠两步远的地方,毫无存在感似的。蔡玠咕嘟咕嘟喝完茶,眼梢瞟了她一眼,起身走到镜子前,下意识自己伸手解开了腰带,随即停下动作,大爷地张开手。
青莲犹豫了一下,看他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上前两步麻利地帮他解开衣裳。雪白的里衣直接从宽阔的肩膀滑下来,结实的躯体瞬间落入眼底,他的身上有几条明显的肌肉线条,有力又不粗犷。肤色不是时下推崇的白,几道或长或短的伤口,毫无规则地横在皮肤上。
蔡玠的视线一直落在青莲的头顶,看她挽着好看又适合的发髻,头发黑黑亮亮的,有淡淡的香气飘过来。她的动作温柔快速,是他欣赏的干净利落,然后听到她轻轻说,“受伤的时候一定很疼吧。”
蔡玠愣了一下,他自从跟舅舅出门在外,受伤吃苦是常事,从军以来,遭遇的险境数不胜数,他早就习惯了。受伤了就疗伤,中毒了就解毒,从来没有人问过一句一定很痛吧。姨娘性子软又爱哭,他从不跟姨娘诉苦,张捷跟蔡妈妈算是他的手下,虽会心疼,但从不会口头上说什幺亲热的话,只会默默把他的生活安排好。
话一出口,青莲就知道自己越矩了,她是什幺身份,有什幺资格心疼他。她只是看见那些伤,下意识地觉得流血的时候应该很痛,并不是想跟他套近乎,一定被误会了。
蔡玠有些恼怒,又有些羞窘,仿佛被人窥见了不愿意被人发现的小秘密。她什幺意思啊,把他当孩子哄吗?说什幺痛不痛的话,而且,她是他的谁,这样跟他说话。蔡玠袖子一甩,扫开了青莲,自己匆匆穿好衣裳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