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的美人(4)

青莲有些沮丧,分明很小心,一着不慎又惹他不高兴了。蔡玠径直踏出了房门,蔡妈妈从廊下过来,看见他出去的背影,笑着对青莲说,“将军出去了,就不轻易进来的,你先去吃饭,等会儿咱们一起裁衣裳。”

青莲不能出门,能去的地方目前仅限于蔡玠的院子、她自己的院子和厨房。她跟蔡妈妈做了一上午针线,得知她会做鞋子,蔡妈妈拿来了蔡玠的尺寸,让她做一双鞋子,青莲自然积极应下来。

吃完下午饭,青莲捧着一大堆布料回自己院子。进门见萍儿坐在廊下嗑瓜子,她喊了一声,对方眼角瞥见她,身子一扭,忙朝屋后去了。

青莲面无表情看了她一会儿,从院子中间的甬道朝正屋走,屋里一个人笑着迎出来,正是蔡妈妈拨给她的另一个丫头海棠。海棠比萍儿大几岁,今年十四,原来是荣王府的三等丫头,荣王府出走那天她在生病,错过了逃出去的最佳时机,她一家子都在庄子上,倒更愿意留下来。

海棠一把将青莲怀里的东西都抱走,“姑娘回来了,怎幺拿这许多东西?”

“刚刚我看见萍儿在门上,喊她搭把手,她气冲冲地跑到屋后去了。怎幺,你俩拌嘴了,她不高兴呢?”

“懒散的小蹄子,谁跟她拌嘴了?就是拌嘴,主子有事吩咐,还能甩脸子吗?姑娘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本来也不是什幺好的,从没有进过上屋,做不来伺候人这样的精细活,姑娘有事吩咐我就是了。”

青莲本来想打探萍儿为什幺对她有怨气,海棠不知没听出来还是怎幺。青莲敷衍地笑笑,“你自然是好的。”

海棠笑意深深,视线落在青莲脸上,“人家都说咱们原先王府里几位郡主如何美貌如何难得,我看他们是没见过姑娘,姑娘的品貌人才才世间少有呢,如今是艰难些,好日子还在后头,只要姑娘不嫌弃,我愿意一直伺候姑娘。”

人家这样表忠心,青莲自然要有表示,只是现在她没有东西赏人,殷切地握住海棠的两只手,“好姑娘,我不是没有良心的,如今是咱们燕人的苦日子,往后时运难测,更该守望相助。你对我好,我好了,自然要对你好。”

海棠道:“我自然相信姑娘。姑娘不知道,你没来之前,最早是萍儿的姐姐芸儿在正屋伺候,笨手笨脚的,将军不喜欢她近身,一天没待满,将军就不叫她在那里了。蔡妈妈派她去针线房了,针线房活儿多,油水又少,她家里都不高兴,之前外头送来的姑娘,萍儿都没有好脸色。”

原来是这样,芸儿飞上枝头的机会落空,萍儿替姐姐不平,对后来的人都不满,青莲理解她的心情。只是如今燕京危在旦夕,说句不好听的话,她们这些人的命都还不稳呢,在这小小的后院,居然还有人在争风吃醋,是既滑稽又荒诞。

转念一想,就是因为有危机感,所以才急切想抓住蔡玠这颗救命大树吧。

他可是大魏的先锋将军。

青莲心里一叹,清楚萍儿对她不大不小的敌意后,便不去管她了,跟海棠一边说些不相干的闲话,一边裁鞋样子。傍晚时分,青莲重新净了脸,她不想上水粉上胭脂,海棠见她主意很正,劝不动她,便道:“蔡妈妈过会儿问起来,倒不好交代。”

青莲心里厌烦,也明白自己如今飘摇的处境不是她想怎样就怎样的。海棠给她薄薄敷了一层粉,口脂用了正红色,沿着唇边涂了一圈,青莲眉头一皱,“这太浓了。”

她用手帕擦去一层,隐隐露出嘴唇本来的颜色,把边缘跟描画一般分明的线条搓得模模糊糊的,看着清淡了,满意地站起来。

蔡玠今天在外面跑了一天,燕京反抗的人不少,大魏军队驻扎在京师镇压着,把带头闹事的全都抓了起来,还砍了不少奸细杀鸡儆猴。大燕皇族带着新朝廷虽然逃了,短时间内也不能全部剿灭,不定什幺时候就会反扑,如今的局势还很紧张。

他带人一天巡逻好几遍,跑得新鞋子都破了,整个燕京风声鹤唳,人人自危。蔡玠下了马,把缰绳扔给门房,走进门里,书房里还有人在等着他商量事情呢,先过去一趟,打发了几个幕僚。蔡玠匆匆吃完饭,才去找程昱,两个人关起门一说就是大半个时辰。

廊下的灯笼是大红色,照着整个院子红蒙蒙的,不大不小的说话声从门缝里飘出来。程昱禀报完事情,想到什幺微微一笑,“将军住得还习惯吗?燕京常年多雨,水土湿软,相比洛阳是要难熬些吧。”

蔡玠更年少时去过的地方不少,倒谈不上不喜欢燕京的天气,他更不习惯的是燕京这边的人。魏人生得人高马大,性子也直接粗犷,有一说一的,燕人则软善有礼,说好听点是体面规矩,难听点就是胡搅蛮缠死脑筋。

他不惯跟他们打交道。

“还行吧,就那样。”

程昱知道蔡玠过得糙,对于不舒服的生活又能将就又能忍耐,身边又没个知冷知热的人关心,倒有些凄凄。

“张捷将军这几天又给将军送人没有?”

这话问得直白,因为跟蔡玠相处久了,就不必拐弯客气了。蔡玠看了他一眼,不知程昱怎幺也婆妈地关心他的后院了,他是觉得那些事情比较隐私,就是亲近人,也不爱拿出来讨论。可是程昱已经问了,他太过避而不谈,反而显得在意。

“送了一个。”他想起端着灯出现在他面前的女子,那时屋里的灯影影绰绰的,照在她身上,她就仿佛从墙上的画里走出来似的。

“将军觉得还成吗?”

“什幺还成吗?不就是伺候生活的,还算顺手。”

这是还没明白呢,程昱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幕僚,还要操心主公的内帷。蔡玠的出身他了解一点,也希望这样有才能有抱负的主公能走得更高更远,再想起张捷的嘱托,多了一句嘴,“主公今年十九,搁在洛阳,像您这样的大家公子,嫡子都出生了。”

“使命未成,何以为家?”

大魏的皇帝雄才大略,目光放在整个中原,所求不小。他天生就是不受拘束的野马,喜欢在战场上驰骋的感觉,除开成家,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程昱道:“就算不成家,身边也该有个人了。”

青莲等在门外,刚刚蔡玠进来路过她身边,跟没看见她似的,直接进了屋。青莲忐忑地看着几个小子擡着热水进进出出,蔡妈妈推推她胳膊,“你去里屋候着,万一将军要擦背呢?”

青莲浑身一抖,也不敢反驳蔡妈妈,僵硬地走到蔡玠的浴室门外,她不敢进去,便站在门口。一墙之隔,青莲听见里面哗啦啦传来的水声,瞬间想到早上那副从眼前划过的朝气蓬勃的男性身躯,只是看了一眼,就能感觉到沉睡的力量感和危险性。

青莲更不安了,竖起耳朵注意里面的动静。蔡玠淋完水,拿了一块大毛巾围在身上,光脚走出来。青莲低着头完全不敢看他,把睡衣送上来,注意到蔡玠穿好衣裳,便不知该做什幺。

蔡玠见她没有主动上来,只好自己吩咐,“给我擦头发。”

青莲轻轻应了一声是,等蔡玠半躺在榻上,拿书开始看,她拿毛巾跪在蔡玠身后,开始给他擦头发。青莲一边擦一边注意蔡玠的神情。

蔡玠视线落在书上,半个字也没看进去,以前姨娘跟蔡妈妈不是没有安排过叫他知事的丫头,他都以各种理由挡回去了,那时候年纪小,他不愿意就算了。随着年纪增大,他一旦拒绝,姨娘却不会像之前顺着他,这一次更离谱,明知他在外头打仗,还叫蔡妈妈跟着过来。

他总觉得那种事情该顺其自然,他们越催得紧,越当个重要的事情盯着他去做,蔡玠就越反感,可是再反着来,他们一定会抓着不放。现在连张捷跟程昱也在关心了。

有必要吗?蔡玠不以为意地想。放空的视线在思考中渐渐凝聚,不知什幺时候他变成了躺着的姿势,青莲跪在他身后,动作别扭地在擦头发,蔡玠就看见她放大的没有一点瑕疵的五官。

蔡玠略带一点好奇地看着青莲,不知在想什幺,青莲的心跳在那双漆黑眼睛专注的注视下不受控制加快。从来没被这样盯着看过,青莲的脸颊晕开了一层粉红,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地僵硬擦头发。

她的脸像刚剥了壳的鸡蛋,烛光照着会反射出来,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嘴边戳了一下,两个人同时一愣。青莲本想躲开的,强忍着了,耳尖烫地半边脸都染红了。

蔡玠迟钝地反应过来,她这是害羞了,不知怎幺,自己也有些不自在,一把从她手上夺过毛巾,“你下去,我自己擦。”

青莲小声应了一声是,低垂着眉眼匆匆走掉了。蔡玠望着瞬间安静下来的屋子,回想着刚刚不小心抓她时那柔软的手,指尖模仿着捏了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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