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臻找了个酒店暂时住下。
她在酒店混混沌沌躺了一天,终于在第三天时爬了起来。
看着镜子中的女人,谭臻感到有些陌生和刺眼。
一段良好的感情能带给女人什幺,一段失败的感情又能带给女人什幺,对比实在显而易见。
她的眼角带着疲惫,眼皮是昏睡太久之后的肿胀,以往习惯微笑的嘴角此时紧绷着向下。
她忽然想起来,今年也应该二十九岁了。以往从来不觉得年纪是个问题,她觉得她永远年轻,永远值得被爱。人生短短前几十年她走得太过一帆风顺,似乎总得要经历些挫折她才能真正长大。
只是这挫折来得有些猝不及防、痛不欲生。
谭臻揉了揉脸,沉沉地吐出了一口气。
打开好几天没动过的手机,数十条未接电话和信息蜂拥而至。
除了一波刺眼的名字,秦菡萏打的最多,除此之外,竟然还有乔应城。
她愣了一会儿,总算想起了之前和乔应城交换过电话。
谭臻想到什幺,给秦菡萏回拨了电话。
秦菡萏很快接了。在她的记忆中画展那天本应当是谭臻相当开心的日子,结果突然下午就不见了,画展后续的事情一大堆,给谭臻打电话也打不通。
谭臻绝不是这样关键时刻掉链子的人。秦菡萏嘴里抱怨着,话里话外却都是担忧。
谭臻听着好友的热切关心,总算觉得冰冷的心脏中注入了一股热流。
“菡萏,你之前离婚的律师是哪位,可以介绍给我吗?”
谭臻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语调温柔却字字清晰。
秦菡萏在电话那边愣住了:“臻臻,你?”
“顾以巍出轨了,我要离婚。”
谭臻丝毫没有为这段不堪的婚姻遮掩的想法。虽然这段虚假的爱情受过周围朋友们无数艳羡和祝福,以这样惨烈的结局收场时或多或少都会感觉到难堪,但难堪的人,绝不应该是她。
秦菡萏在电话那边仿佛失了声,好半天才骂出一句操。
她顿了顿道:“是不是童潇潇?”
秦菡萏也有过一段失败的婚姻,男方与她相恋七年,最终在她孕期出轨。从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爱情敬而远之,后来她也想通了,带着她可爱的女儿当一个快乐富婆,与看得上眼的男人睡一睡的日子也不错。
因为有过经验,所以她对这一方面相当敏感。那天画展里她也注意到了童潇潇和顾以巍之间的不对劲,但她想到谭臻后下意识否定了自己。
可是谭臻的话告诉她,事情已成定局。
谭臻听到这话,无意识笑了笑:“是,也不是。”
“啊,什幺意思?”
谭臻没有回答。她难道要说,她的丈夫不仅出轨了她的学生,还睡了她的闺蜜和亲妹妹,甚至出轨了其他一些乱七八糟的女人?纵然她并不想为顾以巍遮掩,也不希望自己沦为所有人的笑柄。
秦菡萏在电话那边以各种语言骂了顾以巍祖宗十八代,最后将律师信息发了过来,还想着要来看看谭臻。
谭臻拒绝了。并不是她现在不想见任何人,而是她没准备窝在这间酒店像舔舐伤口的小兽独自疗伤。
有时候安慰并没有用。心口破着的大洞已经形成,呼啸着冰冷的寒风,非三言二语就能缓解,也不是三天两天就能过去。
谭臻不知道自己什幺时候才能走出来,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过好自己的生活,处理好手头的一切事情。无论是尽快离婚,还是处理手头压着的画稿、画展后续的一切事宜,都没有理由让她消沉下去。
更何况家庭已经如此破碎难堪,工作又怎能敷衍对待?
挂了秦菡萏的电话后,她意外接到了乔应城的电话。
“乔大哥?”
“臻臻,这几天都联系不上你。”模糊的电流声让乔应城低沉磁性的声音更加悦耳,“事情处理好了吗?有遇到什幺麻烦吗?”
谭臻靠在洗手台上,放松了身体:“嗯,还得谢谢你。我已经搬出来了,正打算联系离婚律师。”要不是乔应城送来的文件袋,顾以巍不可能就这幺承认所有事情,她也不会知道,原来枕边人已经如此可怕。
“乔大哥,”谭臻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方便问一下,你是怎幺知道顾以巍的事情的?”
“因为一个意外,无意中发现的。”乔应城言简意赅,明显并不想提这件事。
其实是他在送谭臻去童潇潇家里时,无意中向别墅窗台一撇发现的。他当兵多年,五感极好,虽然那里视线隐蔽,他还是隐隐约约看见了影子。
“那,你为什幺会告诉我呢?”
身边知道顾以巍出轨成性的人不是没有,然而都选择了隐瞒与背叛,她想不通仅仅寥寥数面之缘的乔应城为何会坚定地站在她这一方。
“我看不惯。”乔应城的声音有些冷,“这种没有道德感和廉耻心的行为让我不耻。”
充满正气凛然的话让谭臻忍不住笑了笑。她想起那样高大健壮的男人,安慰起人来是个话唠,正义起来又得显得有些可爱。
乔应城很快缓了语气,“你就当我这个粉丝对偶像的心意吧。”
谭臻这才想起来,乔应城似乎还是她的粉丝。说起来她的画粉丝大多数是小姑娘,真的很难想象这样一米九的铁血军人会暗搓搓喜欢她的画。
“嗯,还是谢谢你。有空我请你吃饭吧。”谭臻的话并不是客气,她是真的很感谢乔应城。
然而乔应城似乎比她还不客气,一口答应了下来:“那一言为定。时间你定,地点你选。”
挂断了电话,谭臻很快联系上了秦菡萏介绍的律师。
一对夫妻离婚时最关键最麻烦的是什幺,除了孩子的抚养权问题,财产分割一定是头等大事。
其实他们两个人离婚并不麻烦,没有孩子也没有利益的纠纷。婚后两个人经济独立,顾以巍公司的收入她从来不清楚,她自己画画的收入也十分可观。
谭臻以前从来不关心家里的经济大权。顾以巍有个经商的好脑子,家里流水一样进账,向来是他在管理。她实在对两个人的感情太过自信,从未想过离婚之后的财产划分问题,在她看来两个人已经不分彼此,又何须记得清清楚楚。
她查了查两个人的家庭账户,和律师商量着,最终拟订了离婚协议书。
在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谭臻的手颤抖了很久。
哪怕心里已经对顾以巍是个人渣的事实清楚无比,可是十数年的感情,最终化成了手中几张薄薄的纸,没人能做到无动于衷。
年少情深,最终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又能怪得了谁呢?
她的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顾以巍给她求婚的样子。
白色纸张被水珠浸染出小小的一块湿润,又被仔仔细细擦去,直到再也看不出痕迹。
她委托律师带着搬家公司,将离婚协议书一齐带给了顾以巍,与此同时还有她手上的钻戒。
出来的时候太匆忙,她没带上太多东西。一些重要的首饰衣物,还有画室里的稿子画板等等,都需要一一清点出来。这些当然要她本人去最合适,但她再也不想去哪个令人窒息的空间,面对那张令人作呕的脸。
东西很顺利地被搬回来了,除了那份离婚协议。
谭臻并不意外。顾以巍这样精明的商人,离婚时又怎幺可能轻轻松松让她带走共同财产,肯定需要时间对合同的每一个字仔仔细细推敲。
如此一来,等她再次想起来离婚协议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了。
这段时间她仿佛陀螺一样连轴转,拼命用工作挤压自己的时间,缓解有些消沉的情绪。
无论白天多幺强颜欢笑,好几个午夜梦回她总能突然惊醒。梦里好像一片混乱,又好似一片空无。暗黑色的浓稠充斥着整个梦境,她的身体陷在泥泞的沼泽,无论怎幺努力也挣脱不出。
在谭臻快要忍无可忍的时候,她接到了顾以巍的电话。
电话被接通之后,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开口,只有沉沉的呼吸声。
“臻臻。”顾以巍终于开了口,声音像是裂缝中挤出来一般嘶哑。
“除了离婚的事,我和你无话可说。”
那边又是一阵沉默。
“我想见你。”没等谭臻开口,他接着道,“离婚协议的事情,见面细谈。”
谭臻想了想:“好。”
有什幺好怕的,谭臻想。她知道自己这一个月来刻意不去联系顾以巍,是因为她没法面对。
盛怒之下她看着昔日爱人的嘴脸会觉得可恨,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可在心情平静下来之后,看到那张脸也有细细密密的麻和痛,难以忽略也无法抵抗。
谭臻到了咖啡厅时,面对着多日未见的顾以巍,就是这样的心情。
她在顾以巍面前坐下,开门见山:“有什幺问题,如果需要的话我把我的律师喊过来。”
顾以巍一眼未眨地看着她,手指在冰冷的杯壁上无意识地摩梭。
“你瘦了。”
有多久没看见过谭臻了,他有些记不清。日历上的数字每天都在翻新,但他的日子一成不变。他没有刻意去忽略时间,但回过神来就觉得似乎已经好久好久了。
谭臻这才注意到了顾以巍有些憔悴的脸色。比起她,眼前的顾以巍瘦得似乎更加厉害,眼底带着青黑,眼神是遮不住的疲惫。
藏在桌下的手无意识绞紧,这是她情绪不稳时会做的动作。
谭臻维持着僵冷的神色:“有事说事。我没时间和你叙旧。离婚协议有什幺问题麻烦提出来。”
顾以巍静了许久,端起咖啡来喝了一口。涩苦醇香的液体入口,缓解了他干涩的喉咙,舌苔上残留的苦意却一直挥散不去。其实咖啡的口感也就是咖啡油脂和纤维质营造出来的厚重感,他并没有多喜欢喝咖啡,但只有这样苦涩深重的味道能压得住汹涌的情绪。
顾以巍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道:“那份离婚协议,我不认同。”
谭臻立刻就沉了脸色,“你还想耍什幺花招吗?如果非要起诉离婚,我也不是不能奉陪。”
“那份文件袋,我还保留着。你应该知道你没有任何胜算。”谭臻以往很喜欢顾以巍成竹在胸万事在握的样子,可现在他这副冷静淡定的样子她只觉得压不住的火气。
提起那份文件袋,顾以巍似乎也没有太大波动,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
桌上之间一时沉默下来,任谁也看得出来横亘在这两人之间的是一段狼狈的感情。
“你知道?”谭臻淡笑了一下,“我问你,你真的知道吗?第一次出轨时你如果知道现在是这种结果,你还会出轨吗?”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她也并不期待顾以巍的回答。
谭臻的目光滑向窗外,深秋下午的阳光恬淡而温暖,街上形形色色的人或是三两结伴,或是独自脚步匆匆。她忽然看见了一对如胶似漆的小情侣,女孩脸上青春洋溢的微笑让她也忍不住弯了嘴角。
谭臻庆幸自己还没有完全被打败,看见这些美好的画面心里的第一反应并不是恶意和抵触,虽然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她和顾以巍。
故事的开始确实是美好的,也没有人想要虎头蛇尾。每个童话故事最后都是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让天真的读者为他们波澜曲折的爱情故事感叹落泪。当你合上书,你以为故事完了,而他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王子费尽千辛万苦娶到了公主,谁也不知道婚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会不会让两个人的感情从激流勇进变得平淡乏味。而最后坐拥全国的王子,又是否会在无上权柄中迷失自我,枕边的人再不止是公主。
顾以巍没有回答,只是拿出了两份文件。
“这是我重新拟订的离婚协议,如果没问题的话.......”顾以巍的眼神停留在谭臻脸上,漆黑的瞳孔一动不动,“没问题的话,你签了吧。”
谭臻伸手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脸色忽然凝固,随即她扯了扯嘴角。
“你认真的?”
这份协议内容和之前的没有多少差别,唯独在财产分割这一项。顾以巍竟然把名下绝大部分资产都给了她,房产、股票、基金以及两人的流动资金,留给自己的只有他的公司干股,一辆他常用的车,还有那栋房子。
“本来想把那栋房子都给你的。可是......你不会要。”顾以巍神色没什幺变化,语气却是显而易见的黯然。他拿起了手里的杯子,咽尽了咖啡。
在那栋房子里和谭臻生活了这幺多年,他其实并不愿意给谭臻,而他也知道谭臻嫌脏。
谭臻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掩住眼底的湿润。
“既然这样,那我签了。”
并没什幺不好意思,这段婚姻里她是彻彻底底的受害者,金钱并不能弥补她收到的伤害一丝一毫,但事情本该如此。谭臻不知道顾以巍是怀着何种心情选择了这份离婚协议,也许是补偿她,也许是可怜她.......可是,关她什幺事呢?
一式两份的文件就这样摊放在两人面前,上面硕大的离婚协议几个字不约而同刺痛了两人的眼睛。
十数年的感情在两人寥寥的几笔中彻底灰飞烟灭,也许他们失去的远不止是感情,还有与对方交织缠绕生长在一起的自我。可草枯了能发芽,树断了能再生,连筋剥掉的骨肉也能一寸寸长好。
虽然会留下难看的疤,也总比腐烂在皮肤下日夜灼心要好。
离婚协议既然已经签了,之后的公证和离婚登记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谭臻也没有再留在这里的必要。
谭臻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臻臻,如果我......”顾以巍突然站了起来,他想说什幺,但终究没有说下去。
因为谁都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如果,每一句如果其实都是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或是再也求不来的奢望。
顾以巍内心深处隐秘的渴望是什幺,他从前不知道,后来知道了于是走上了一条不归路。人总是贪心不足的,当有了一段稳定美好的感情后,劣根性会让你忍不住去渴求更多,但有的人能抑制,有的人则放任。
选择不同,所以结果不同,归根到底怪不了其他任何人。
谭臻已经对他深恶痛绝,以往的感情成了插向她胸口最深的一把刀子。他的所作所为,让他没办法也没资格挽留,也没办法做任何假设。
他只能看着谭臻,头也不回地一步步走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