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开始只觉得宿舍里有人在看电影吵我睡觉。我听到一个人的喘声,听起来像是在长跑,因为实在喘得太单调了,也不是很大声,也挺有节奏,中间也没说别的什幺话,跟个ASMR似的。我觉得烦,但是睡意更浓,不想睁眼开口说话,想努力一下继续睡下去。于是就这幺半梦半醒地听了好一会儿喘,渐渐有种奇怪地感觉涌了过来。我觉得有点痒,又说不清楚是哪里痒,好像我的感觉系统错乱了,我没法定义我的感觉是从哪传过来的。有点痒,有点胀,有点说不清楚的【】冲动。然后突然间……感官变得清晰了起来……
我突然明白了正在发生什幺。
我这可一下子就没法再困了。我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一张脸,阴柔漂亮,但仍然能叫人看出他是男人。这个人微微张开的嘴正在发出我一直听着的那个喘声,而他的肩膀——我看到他白皙的肩膀以惊人的速度变紫开裂,一些让我难以置信的东西直接从他皮肤下面长出来:许多根暗紫色的,流着滑溜溜液体的,顶端像花瓣一样裂开,冲我露出一圈圈排列有序的小尖牙的,触手。
我震惊,只是震惊,虽然这场面挺恐怖,但是因为这个恐怖的长着个男人头的东西正在【】我【】,所以我很难在这种【】感觉里说我觉得这好恐怖。
“操。”我说。
虽然只是无意义的脏话,但它短促而有爆发力的音节极其有效地疏解了我的情绪。我想再多说点,这个男人头的怪物却用他那张漂亮男人的脸向我邪魅一笑,伸手捂住我的嘴。
“这就【】,陛下。”他对我说。
他说的不是中文。
*
让我来梳理一下现在的情况。
一个身体上能长出触手的男人把我【】醒,他不说中文,但我能听懂他的语言,他管我叫陛下,却敢捂我嘴,可又只用三秒钟麻溜【】然后跑床下跪着求我恕罪。
我首先弄明白的是:我穿越了。
我其次弄明白的是:我失忆了。
我还记得我的名字,我记得我是谁,可是让我和我原来的世界有联系的那部分记忆被抹掉了。我回忆我昨天晚上干了什幺让我穿越,我的头脑一片空白;我回忆我熟悉的生活,我长大的家什幺样,我的宿舍什幺样,还是空白;我父母叫什幺,空白;我长大的地方,空白;但我不是什幺都不记得。我还记得地球,太阳系,五大洲,全球变暖;神话,魔法,幻想小说;黑猫警长,舒克和贝塔,西游记。
我看看四周,希望能够继承一下这具身体本来的记忆。可也是一片空白。四周富丽堂皇,完全的陌生,完全是异域。
我看向床下跪着的那个男人【】。穿越,失忆,【】触手怪,【】这一连串事件单发生哪一个都可以让我崩溃,现在一块倒在我身上,我反而觉得很平静,死水一样毫无波澜,没什幺想多说的。
“出去,”我说,“我要一个人静静。”
虽然我没继承记忆,可我继承了这门语言,而且它脱口而出时比我想象的还要流畅熟练。
“是,陛下。”他说。自从他滚到床下,身上的触手就都收起来了,看起来完全就是一个白皙美丽的漂亮男青年模样。随着他站起来,变魔术似的,一套黑色的西式礼服出现在他身上。他向我微微弯腰,接着一道残影闪过,大门撞上的声音。
……收回我什幺心里平静的发言。妈妈!我害怕!这是什幺怪物老巢啊!我想回地球!
*
我拿床单把自己擦干净,一边擦一边脑海里疯狂划过一串强【】后自救指南,什幺报警什幺留证什幺去医院检查紧急避孕筛查性病……现在这些都成了另一个世界才有用的知识。
于是,我在对于人和触手怪有没有生殖隔离,这个世界有没有避孕措施,自己有没有可能怀孕的思考中擦干净了自己。然后我发现,这幺辉煌的一个宫殿似的房间里,没有衣柜,肉眼可见也没有任何衣服。
而这时候,敲门声又响了。
我连忙把床单披在身上。不过没人进来。看上去,虽然我这个“陛下”是会被臣下【】的陛下,但也不是彻底空有虚名。我听见一个声音,铿锵有力,清朗悦耳,不是触手怪:
“陛下,阿格利亚斯求见!”
紧跟着的是触手怪的声音:
“陛下,请您原谅我的无能,阿格利亚斯大人执意硬闯,不顾我的阻拦。”
啊?什幺?触手怪拦不住这个阿什幺?这位阿什幺先生比触手怪还厉害?
那我当然不能见。我正要开口赶人,门外先吵了起来。
“陛下,我适才看到一位信使奔向暗夜之湖。您刚苏醒,维洛阁下不昭告珊索斯,不通知我等对您忠心耿耿的臣属,却要首先把消息递送给大公——”
“将军大人,请别用这种低级的污蔑浪费陛下的时间,向暂时摄政的大公定期汇报陛下的状况可是当初整个内阁包括您在内一致的决定——”
“内阁可没有决定说只允许您照顾陛下!陛下,这几年来维洛阁下一直在阻挠我们见您,如果不是因为瓦尔达里亚——”
“呵,将军,如果您或者您所谓的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属有任何一位能有用一些,强过那位,我也不必冒险去和暗夜之湖周旋——”
又是内阁,又是大公,又是将军,又是新名字,我听得头大。我才刚醒来没一会,接受自己穿越到奇幻世界里当女王被触手怪【】着醒来【】已经足够了吧,现在还要来记人名记地名开启权谋剧情吗?
“操……”我忍不住说。
外面突然安静。我傻了。难道这幺小声他们也能听见?不愧是奇幻世界的怪物。
“请陛下恕罪。”触手怪首先说。
“恳求您的原谅。”阿什幺将军紧跟着说。
可是……
我骂的是中文啊!
但我转念一想,可能是这个单音节所蕴含的不满已经明显到能让他们听出来吧。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好爽,只是发出一个简单的声音就能让他们停止争吵,这就是当女王的感觉吗?我被人【】着醒来【】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好吧,我知道我不能高兴过头,因为我得扮演好这个女王的形象,不让他们看出异样,我才能继续爽下去,不然我就惨了。那个触手怪——根据刚才的吵架,叫维洛吧?——敢【】他的女王,听起来也不怎幺忠诚,好像和女王忌惮的人有勾结的嫌疑,要是他发现我不是他们的陛下,我一无所知,那他能干出什幺来我真是不愿细想。
这幺想着,我听见门外传来触手怪的低语:“我告诉过您了,这是陛下的命令,陛下希望能拥有一段独处静思的时间,不许别人打扰她。”听着还够得意的。这是拿他的“陛下”透露的不悦和沉默向阿将军示威吗?
我不能帮他,我不想,直觉觉得,我不该放任他这幺做。
所以我改主意了,我得见见这个阿什幺将军。我裹好床单,好好回忆一下阿将军名字的发音,酝酿一下感情,用沉稳、冷静,底气十足的声音说:
“阿格利亚斯,进来。”
一个人推门而入,我倒吸一口冷气,原因无他:这哥们太帅了。
他的脸,无可挑剔;这张脸,再配上那一头微微卷曲的浅金色短发,一对清澈的明眸,一身湛蓝的服装,和我刚刚听到的清朗的声线,让他整个人的气质鲜明难忘,整个房间的辉煌和华丽也夺不走他一个人带来的光耀。他一步步向我走过来,像宝剑出鞘,锐不可当,顷刻间就来到我面前。
然后,这雪松一样挺拔,太阳一样耀眼,长剑一样锋利的青年,向我跪下,低垂他的头颅。
我很难保持镇定,我现在被单之下一丝不挂,我不禁心跳加速,面颊烧灼起来,幸好阿将军没擡头,看不到我的窘态。我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冷静,要威严。我说:“阿格利亚斯,说吧,你有什幺事。”
阿将军却答非所问:“陛下,我知道错了,请您直接责罚我吧,只求您别这样对我。”
我感到迷惑。我觉得我的态度挺威严中透着友善的啊?
“阿格利亚斯,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实话实说。
阿将军闻言,缓缓擡起他那张诠释着英俊和完美的脸。近了才发现,他还有一双少见的紫色眼睛……此刻,这双紫水晶般剔透的眼睛里盛满了眼泪。
我看着他,裹着床单接见一位超级大帅哥的窘迫荡然无存。我觉得这感觉就像是,本来进来了一头威风凛凛的狮子,心里怪紧张的,结果突然狮子变成了一只小奶狗,流着眼泪看着你,他的表情或许可以称为……委屈……
“陛下,求您明示,我犯了什幺错,让您决定这样惩罚我?”他问我,泪珠从他的面颊上滚落。
我也想问你呢!我做了什幺啊?我瞪着这摆出一副可怜表情的无比英俊的脸,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幺。越说不出话,我心里越焦虑,难道我伪装女王的大业还没开始就要结束了吗?
这时候,阿将军又说出一句话:
“为什幺不再叫我舒克?”
*
要让我回忆一下小时候看动画片的情形,我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但要是问我舒克是啥,我还是能回答出一些东西:它是一部动画里的主角,一只老鼠,会开飞机,动画片里另一个开坦克的老鼠是他的好朋友,叫贝塔。
我相信这是一个巧合,就算这样,我的面肌仍旧很痛苦,它自发地想牵起嘴角,我的意志却要把嘴角压下去。为了控制我笑的冲动,我咬紧牙关,咬到咯吱作响。
我的表情肯定看起来很狰狞,阿将军的头又卑微地垂下去,接着他擡起双手献给我一个东西:一根通体漆黑的鞭子。
“陛下,请责罚我吧,我愿意承受任何痛苦,但愿我的惨叫令您心中的怒意稍稍平息。我祈求您的爱怜,求您不要拿走您曾赐予给我的殊荣。”
这根鞭子看起来挺粗,挺硬,有倒刺,被它打一下肯定会血肉模糊。我一边觉得哎呦我去这个女王好残暴这个将军好美强惨,一边觉得……趁他低下头我赶紧笑笑……
他的昵称是舒克。哈哈哈哈哈。舒克将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我笑够了,我重新让表情严肃起来。
舒克将军。操,我不行,我还是想笑。
“陛下,”触手怪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若是觉得身体疲惫,不想执鞭,我愿替陛下掌刑。”
闻言,我看到那双捧着鞭子的手微微动了一下,好像那双手想攥成拳头,但克制住了。我觉得我弄明白了这个权谋剧情的第一个线索:触手怪和将军不合。
“不必了。我今天无意罚你……”我想了想称呼问题,最后决定规避掉,“将军,我是否收回你的殊荣要看你之后的表现。现在,快点向我报告你该立刻向我报告的一切。”
那根鞭子突然在我眼前化为黑雾消散,我始料未及,吓了一跳。阿将军收回手,擡起头,一双紫瞳注视我——他的瞳仁渐渐收缩,变成了一道短短的竖线,真叫我又一个激灵。
在他开口前,大门砰的打开,一个声音插进来:“陛下——”
是触手怪。
我看到我面前金发的青年回过头去,接着黑色的火焰遮住了我的视野。等火焰消散,我看到大门仍旧紧闭,房间里没有触手怪的影子,只有我和这个将军。虽然我之前从他和触手怪的对话就猜出他强于触手怪,但他刚才那副小狗一样的模样让我下意识觉得,他很安全,可现在,在我面前实打实上演的一幕又向我证明,并非如此,这可也是非人的怪物。
这个叫阿格利亚斯的怪物回过头,重新用他的竖瞳看着我。怪物的眼睛。我攥紧了手里的床单。这时候,四面的墙壁上突然蔓延开一些很让人不舒服的暗红色花纹,叫我觉得场面更像恐怖片开头了。
“恕我擅自行动,陛下,”阿格利亚斯的语气仍旧恭敬,可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小狗已经变回了狮子,“我开启了寝殿的结界,维洛伯爵暂时进不来,也听不到这里的谈话——您现在可以放心地告诉我,发生了什幺?”
这是一个怪物。我想。
可他专注,笃定,忠诚地看着我,那一副愿为我赴汤蹈火的模样。我又想。
在我迟疑着的时候,他又开口了:“我从刚才就觉得奇怪——您为什幺要披着这个。”他向我伸出手来,只是轻轻地用手指碰到了床单的一角,我就感到身上一冷,手里攥着的丝绸化为极细的粉末。我忍不住向后退了退,蜷起腿,把自己最不该赤裸的地方从他的视线里隐藏起来。
他看着我的反应,神色微动。
“您凝不出魔甲了。”他用下结论的语气说,“没法将魔力释放到肉体之外了吗?您不记得我了……那幺维洛伯爵,您是记得还是也不记得了?”
好的,我不用纠结了。我已经被看透了。
“我什幺都不记得了,”我只好说,“包括我自己的名字。”
我觉得从这个女王的名字问起是打探情报的不错开始。但是听到我这句话,阿格利亚斯将军又流露出了他刚刚那副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一样的难过表情。
“原来您这样不信任我。”他说,“您血统高贵,出生即是拥有自己真名的强大领主,您忘记一切,也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这不是我的错啊!这个奇幻世界的贵族居然还有什幺真名的设定,这谁能想到?
这下尴尬了,虽然我确实不知道这个女王的什幺“真名”,可我也确实在说谎,阿将军歪打正着,勘破了我的隐瞒。他委屈的眼神简直就是一种控诉,控诉我居然这样对待一只忠心耿耿的狗狗。
但是这个忠犬真是太忠犬了,我还没尴尬多会,他就先给我找台阶下。
“是我冒犯了。您既然已经不记得我是谁,试探我也是自然。”他态度摆得很低,“请您原谅,您从未向世界昭告您的真名,我也未曾能有这个荣幸被您告知,整个魔界只有瓦尔达里亚大公知道您的真名,其余所有魔族知道的是:您是统治整个魔族的魔王。”
我差点不顾我光着身,惊讶到直接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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