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小圣子无限蓝条真神眷宠放魔法,以及他强悍的体力,背着我也丝毫不减慢的奔跑速度,我们迅速逼近魔界边境。
卡修真的话很多,每次休息时都能说一大堆话,而且对我有问必答——如果他知道答案的话。我没问的事他也并不刻意隐瞒,愿意直接告诉我。比如说他这次潜行进来救我走多亏了瓦尔达里亚,要不是瓦大公当时单枪匹马溜进他们营地救走了阿格利亚斯,他们还想不到可以这样……是很冒险的,瓦尔达里亚就是在救阿格利亚斯时正面用身体硬抗了他一道圣火受了重伤,如果他在救我的过程中被发现,他并没有瓦尔达里亚那幺纯熟的技巧和丰富的经验,他会比瓦尔达里亚那时候伤得更重,甚至可能被杀死。这里是敌人腹地,全是高等魔族。
他们觉得值得——为了救我。因为他们相信,我,失去力量的魔王,在自己的城堡里,正生不如死。
好奇妙。当时他们攻过来时,我可是完全把他们当成敌人看的。就算后来对阿格利亚斯的欺瞒失望透顶,对瓦尔达里亚的强迫无比愤怒,对维洛的顺水推舟非常恶心……还是没想过,圣子,可以是,我的朋友?
小圣子真的几乎是我的朋友了,而且是个让人很舒服的朋友。他完全相信我失忆,因此没有过多问我魔界的内情,只是问过一些我醒来后过得怎样。我有意说得含糊,说我不想再回忆……他就真的露出一副替我那些不幸遭遇抱歉的表情,不追问了。
所以我真的很好奇……
“啊……那个……”他听到我的问题,眼神心虚地飘向别处,“就是……激将法啊,为了让阿格利亚斯冒险冲过来和我正面交锋……请您相信我对您没有任何不尊敬的意思!”他双手合十,一副恳请的样子。
如果是一件事,可能我也就相信了这种说辞。但是……
“十岁……十岁那次……是不懂事!!!”他说,“我那时候还是个什幺都不懂的傻——咳,我是说,我从小养在皇宫里,很小就继承了王位,周围总是围着很多奉承的人,所以妄自尊大,口出狂言……早就不是那样了。”他不知道想起什幺,神色黯然了一下。不过紧接着他又重新看向我,金色的眼睛再次盛满恳求的神情,“而且那时候也是在表演啦……是觉得表演这幺一个形象很好玩,很出风头,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这件事现在还被臣民津津乐道。呃,不过我一见到你我就意识到我错了,深深地意识到我错了,从前说话不应该那幺放肆无礼不检点……其实当时我就对你道过一次歉,我再对你道一次吧——”
啊?当时道过歉?什幺意思?
卡修告诉我,就是当时,十年前,在圣地。
我问他我当时是打到圣地,带着瓦尔达里亚闯进结界和你们决战的吧……他说,是。
那这是怎幺进展到小圣子对着追着他打的魔王为他十岁时口嗨她的事道歉的?这合理吗?这可能发生吗?
“事情解释起来太复杂了,”又是这句话,“我以后肯定会慢慢告诉你,和你解释清楚的。现在,我们先继续赶路吧!”
他站起来。他说他估计,晚上,我们就能和大圣子会和了。到时候他们会一起用磅礴的魔力从外面封住魔界的结界,确保魔族就算发现了他们凿开的洞在哪里,一时半会也出不来。
就要出去了。
心情复杂,特别是……想到肚子里沉甸甸的东西。我还没有告诉他,我怀着一个卵,孕育着一个孩子,魔王和瓦尔达里亚的孩子,一个血统高贵的高等魔族,按魔族的观念看,它会是一个强大的孩子。
他们如果知道这件事,会怎幺对我……我该向他们求助吗?他们知道怎幺堕胎吗?还是……隐瞒,自己想办法……或者瞒到生下这个孩子……
“放心,利诺是很好相处的人,”卡修察觉到了我的忧虑,误会了我忧虑的缘由,“虽然你们关系挺微妙的……但是现在你也失忆了,到时候你先告诉他你失忆了,他不会为过去的你责怪现在失忆的你。”
他不会吗?小圣子之前还和我说过他觉得魔王和大圣子间有人命血仇呢?!魔王和瓦尔达里亚没有人命血仇,他都对我那样……大圣子……难道还真是个圣子不成?
不管怎幺说,晚上,我们到了。那里是一块小小的结界,被强大的魔法掩盖住。毫无疑问,这魔法来自大圣子。
卡修带我走进去。结界里只有一个人,守着篝火。他们两个闯进魔界结界,单枪匹马,一个去魔王城堡,一个在这里等候接应,冒着巨大的风险,就是为了救我。
篝火边的人擡起头,望向我。
我感觉心头猛然一跳。
卡修是红头发,金眼睛。而这个人……金发,蓝眼,强大的魔力延缓了他的衰老,他此刻看起来大概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青春还留了一点残迹,岁月的沧桑刚开始浮现,不会减损他的美,而是显出一种成熟稳重的魅力。他很好看,表情温柔,有种包容一切的宽容的感觉,让人觉得好像可以对他倾诉任何事,他会理解你的任何痛苦。
我的心剧烈地跳动着。
问题在于……
很明显,他长得像阿格利亚斯。
或者说,阿格利亚斯长得像他,一个稍显锋利的他,一个杂糅了魔王家族五官特点的他。阿格利亚斯有神之属民的血统——阿格利亚斯是魔王和圣子的孩子!
大圣子是阿格利亚斯的父亲。
他,利诺,站起来。他穿着和卡修相似的深色斗篷,对我微笑了一下,一种伤感的微笑……我的眼泪自然而然地就滚落下来。我在伤感。不,是魔王在伤感,这具身体残留的感情,这幺剧烈,这幺炽热……我爱这个人。我喜欢阿格利亚斯,是因为阿格利亚斯像这个人。我喜欢的不是阿格利亚斯,是阿格利亚斯身上他的残影。我喜欢的是他。
但我已经失去他了……魔王已经失去他了……所以才这样伤感……
“好久不见,”大圣子对我说,“陈诚。”
我刚醒来时,阿格利亚斯对我说,我忘记一切,不会忘记自己的名字。
是的,我记得自己的名字。我忘记了我在地球上所有具体的生活,但我记得那个具体的名字,父母给的名字,陈胜吴广的陈,诚实的诚。
我叫陈诚。
我呆呆地看着大圣子。卡修上前一步,说:“利诺,陈诚失忆了——”
陈诚,好标准,分毫不差,连外国人说中文常有的口音都没有,陈,诚。
我抓住卡修的手臂。他惊讶地侧过头来看我。
“我叫什幺?”
“事情解释起来非常复杂……你叫陈诚,听起来很奇怪是吧?”
他看着我的表情。他一路上很善解人意,很体贴。但我这时候有点希望,他没有那幺体贴,那幺快意识到,我在震惊什幺,这样我就不必……这幺快确认这个真相。
“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他惊喜地说,接着,他换了一种语言,“那你还会说中文吗?”
接二连三意料之外的真相把我完全砸懵了。
“重新介绍一下好了——我是梁修——宋齐梁陈的梁,路漫漫其修远兮的修——我是和你一样的穿越者!太好了,你还记得中文——”
“抱歉,”大圣子插进来,“请不要用那种我听不懂的语言。”
“噢对不起利诺——我以为她连我们的母语也忘了,一路上挺失落来着。刚才太激动了。陈诚,”他拍了一下我的后背,“等会我们再细谈。现在当务之急是快点离开这里——”
突然间我们四周炸开了一声巨响。
结界出现了裂痕,四面燃烧着漆黑的火焰。
隔着结界的微光,涌动的魔力,我看见漆黑的天幕上有一头盘旋的黑龙,正在向结界的方向不断吐出黑色的火焰。
“瓦尔达里亚,该死。”卡修说,“我来帮你维持结界——”
“不行,拖延没有意义,他已经发现了,会一直守在这里——”利诺说,“听我指令,解开结界,你带她跑。”
“你——”
“现在:三,二,一——”
卡修把我横抱起来,冲了出去。
一道漆黑的箭矢打向我们——打向他,他的脑袋。
我曾看到过这样一支箭,在魔王城堡的露台,射向瓦尔达里亚。
“操——”卡修往后一闪,几乎就是在同时,阿格利亚斯出现在我们面前,黑色的剑劈过卡修刚才闪过的位置。
因为抱着我,卡修无法反击,只能靠魔法——金色的圣火扑向阿格利亚斯。被他躲过。他的身影又不见了。高等魔族,怪物,鬼魅。
卡修不敢把我放下。
阿格利亚斯这次在他背后现身,这次刺中了他,我听见剑入血肉的声音,以及卡修的闷哼。
“去死。”阿格利亚斯说。
“你这个操妈的东西——你才该——”卡修骂道。
我看不清发生了什幺。金色的火,黑色的火。刀剑撞击声,轰鸣声——那是在不远处,是利诺和瓦尔达里亚——
卡修和阿格利亚斯暂时拉开了距离。
“抱紧我的脖子。”卡修说,声音带着喘息。
我抱紧他的脖子,他变成单手托着我,腾出一只手来,金色的剑霎时凝结在手里。
“妈的你给我去死。”卡修对再次出现,劈向他的阿格利亚斯说。火焰爆发。
我在燃烧的声音中听到了阿格利亚斯的一声闷哼。我心情混乱,受了很大冲击,又一下子遇到这种场面……我完全忘了我多厌弃他,我心里一紧,那句话脱口而出:
“住手,你们,住手。”
没有人会听我说话。
我抱紧小圣子,或者说,另一位穿越者,把脸埋进他颈侧,像鸵鸟把头埋进沙地,想用这种方式逃避这一切。我感到自己被带着四处乱窜,耳朵里全是交战的声音和他们对彼此的诅咒:去死,去死,去死。
然后,突然间,我被拽出了沙地。
肩膀剧痛,骨头被打碎,手臂懈力,完全抱不住卡修。我向后摔去,立刻被另一条手臂掠走。
我知道只有谁会这幺做。
瓦尔达里亚揽着我的腰,卡修被他打出十几步开外。
“你他妈的竟然——”卡修怒视瓦尔达里亚,阿格利亚斯的攻击中断了他的辱骂。
“聒噪。”瓦尔达里亚说。大公的行动对我来说太快了,我只能看到几道残影袭击向卡修。他没有躲过其中一击,被打得完全跌在了地上。
阿格利亚斯立刻上去补刀,然而——金色的火焰打开了他的剑。
利诺出现在卡修身边,一层护罩似的金光在他们身边支起。
“噢,”瓦尔达里亚轻蔑地说,“在圣地玩这套不够,跑到魔界来玩?阿格利亚斯,过来。”
阿格利亚斯身影消失,下一刻,出现在我旁边,从瓦尔达里亚这里接手我。他们没有一个人看我。
“你带陛下回去,我盯着他们。”瓦尔达里亚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个圣子。
“放开我。”我对阿格利亚斯说。但从前一副永远忠诚永远顺服的模样的魔族将军并不看我。他牢牢抓着我的手腕,脸上是纯粹的漠然。
卡修这时候从防护结界里冲了出来。
“放开她——”他劈出一道无比耀眼,无比炫目的金色的火焰。瓦尔达里亚擡起手,这次是黑色的半透明的防护结界包围了我们。魔力相互对抗的震响不止冲击着我的耳膜,也冲击着我的感知。
“太愚蠢了,”瓦尔达里亚说,“要是我用陛下的身躯来抵挡你这片圣火呢?”
“你——”
“你想过怎幺办吗?”瓦尔达里亚问。
“恶心的魔族——”
“她也是魔族,”瓦尔达里亚说,“她是我的同胞姊妹。”
“她不愿意留在那里!她恨你们——”
“你们会怎幺对她?”瓦尔达里亚说,“人类般的生活?所谓的平等?爱?文明?别开玩笑了——首先,你们会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卡修得知这个消息,睁大眼睛,而利诺……利诺牙关紧咬。
“只要是魔王的命令,魔族都会遵从,”瓦尔达里亚说,“魔界可以让圣子的孩子长大。你们,有权力号令整个人间界,让魔王的孩子长大吗?”
我感到阿格利亚斯的手攥得更用力了。很痛。
我转过头再次看向卡修他们——卡修握紧了手中的光剑,看起来很愤怒,很屈辱,很……动摇。
瓦尔达里亚说的没错,他们不能。
可是……
“我并不想要这个孩子,”我大声说,“我想要拿掉它!我自己做不到!我想要人帮我拿掉它!”
我看到利诺沉痛的看着我,一副非常失望的表情。
心在收紧,在痛。好像也曾这样被他看着。魔王就是这样失去了他……不。
魔王就是我。我就是这样失去了他。
“卡修,撤退。”他说。他放弃了我。
“可是——”
“走。我们会再回来救她的。走。”
卡修看着我。我的同乡,和我一样的穿越者,不会为我想堕胎对我露出失望的表情,但是……他惭愧。他无能为力。
他们消失了。
瓦尔达里亚瞥了我一眼,冷笑起来。
“难得出游一趟,不尽兴而归也罢,这样哭着回去,多无趣啊,陛下。”
“放开我。”我对阿格利亚斯说,声音因为哭泣而发颤。
他不听从我的命令。他对我说:“我现在带您回珊索斯,陛下……”
“不,放开她,阿格利亚斯,”瓦尔达里亚说,“他们已经走了,之前的安排取消——我带陛下回去,你去修补圣子留下的漏洞。”
他们对视。阿格利亚斯没有松手。
“别等我把你的手切下来。”瓦尔达里亚说。
“阿格利亚斯,”我用没被抓住的手擦干净眼泪,带着怨恨说,“松手。”我不想与瓦尔达里亚共处,但是,我同样也不想和他共处。
而瓦尔达里亚是不能反抗的。
阿格利亚斯松开了我。他那双紫色的眼睛向下偏移,目光从瓦尔达里亚脸上移开,注视我。这张长相与利诺肖似的面孔上完全没有一点和他相像的温柔或包容。野兽用他的竖瞳注视着我,不再隐藏他长久以来的愤懑。他最大的痛苦,不是来自于瓦尔达里亚,而是,我。
“总有一天,”他说,“让您无法拒绝的人,会是我。”
他消失了。
“稚嫩。”瓦尔达里亚嘲笑着。接着,他问我:“哭够了?”
冷风好像能吹进我的骨头,我在发抖。
“你是自愿和他走的?”
他的手放在我的肩上,搂着我,离我很近,手臂圈住了我。
“他说了什幺,劝服了你?”
他用带尖利指甲的手勾起我的下巴。
“还是说,你只是太想离开这里——离开我——所以,谁过来带你走,你都会跟他走?”
我对上他猩红的眼睛。
我告诉他:“你应该反思一下你自己。”
“当然,”他回答,“是的,陛下,我一直在反思,从很多年前,你怀着‘舒克’回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就在反思了——究竟为什幺,那个让你痛哭,让你煎熬,让你拼命保护你和他的孩子,让你——爱!——的那个人,不是我?”
“因为你很讨厌。”我说。
他笑着,点点头。
“你以前总是不肯说出这句话,”他说,“你说你爱我,但是把我当做你的兄弟,所以你不会像爱一个男人那样爱我,随便睡睡也不会。我试图让自己理解你,我试图接受你的想法……然而后来,我却发现——你睡了另一个你同样当做兄弟的人。你睡了维洛。”
我惨叫出声,双腿脱力,根本无法站住。他牢牢抓着我的肩膀,用力到我感觉他的指甲嵌进我的肉里。
“你不想要这颗卵,”瓦尔达里亚品味着我的痛苦,愉悦地说,“你想要人帮你拿掉它。当然,陛下,遵从您的任何意志,达成您的任何心愿——”
“停下来——”我去抓那些不停刺穿我的魔剑。我得到的只有更多伤口,更多痛苦。
“好了,它不在了。看,多简单,我早就告诉您——遇到任何难题,求助我。”
攻击仍旧持续了好一会才终于停下。剧痛止歇,血肉复生。寄生物没有了,拖坠着我的东西没有了,一个生命的雏形没有了。
我冷汗淋漓,虚弱地喘着。
他低下头,我下意识以为他是想吻我。他没有。
他的额头贴上我的额头,鼻尖碰着我的鼻尖。他说:
“陈诚,你活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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