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血宴

异世界的宴会和我残存的印象里的地球人的宴会没什幺区别,混着嗡嗡嗡的交谈声的轻快乐声里,大家吃吃喝喝,半魔和非魔族侍者往来穿行,把各色佳肴端上餐桌。

我没有心情吃喝。除了我,还有另一个人没有心情吃喝。他在看我,但如果我擡起头看过去,他就会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我。

一个半魔仆役来到我身边。并不是来上菜,我面前的菜品十分丰盛,已经放不下更多了。她是把那个东西递上来——礼物,一个沾着血和肉块的某种怪物的眼珠子,几乎快和我的拳头一样大,离近了一看,就能看清它里面像是瞳孔结构的东西,很恶心,倒胃口。

这个半魔问我想怎样处理这颗眼睛。

我真想说直接扔了吧。

“妥善地收藏起来。”我说。

那半魔不知为何一愣。

我旁边,瓦大公开口说:“陛下的意思是,交给工匠,随便他们发挥,做个装饰品。”

半魔下去后,瓦尔达里亚用嘲笑的口吻告诉我:“硫海巨蚺的第三只眼睛腐烂得很快,没法长期收藏,要尽快交给工匠处理成你希望它成为的形状。”

没人教过我这些!我读的书里也没提过什幺硫海巨蚺什幺第三只眼睛!

我生气,不想说话。他却很有心情说话。他一边切他盘子里的肉,一边说:“陛下,怎幺不吃呢,是厨师准备的菜品不合你的口味吗?告诉我哪道菜让你如此倒胃口,我去让人把做这道菜的厨师杀掉。”

啊啊啊啊最让我倒胃口的厨师就是你!你杀了你自己吧!

不过我觉得我懂他什幺意思……要是我一口不吃,是让他颜面有失。他这是在阴阳怪气催我快点开始用餐。唉,人在屋檐下,心情不好不想吃饭都不行,必须得吃。我拿起刀叉,看看这些颜色诡异的魔界食品里有什幺我吃过的觉得好吃的东西……

“陛下又要我亲自喂你才肯吃吗?”我听见瓦尔达里亚说。好烦啊,别催了!我在心里痛骂他,正要随便弄点什幺到盘子里开始吃,却感觉他有了动作——他把他盘子里的一块肉递到我嘴边。

我僵硬地侧过头,瞪着他。他只是轻轻笑着,没有了那幺多刻薄的嘲弄,显得还有点温柔。

呃,但他这样,我首先想到的是……他是不是在菜里下药了?

但我很快又想到,他刚刚自己还吃来着。

我叼走了他叉子上的肉。他满意地收回手,接着看向了……看向了?

我转过头,看到,大半个大厅的领主都擡着头,看着我们,脸上一副虚情假意的赞叹似的笑容。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政治联姻双方在大庭广众下表演恩爱吗?啊,这个神秘的异世界啊,宫斗线也好,权谋线也好,剧情都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心情复杂地嚼着嘴里的肉,把我面前的一道菜品里乱七八糟的东西盛进盘子。虽然瓦尔达里亚这样做,是在对所有人强调他现在罩着我,他们不可以越过他来刺杀我,但是……说不出来的不舒服。

我吃了一会后,总算琢磨出来我为什幺不舒服了——什幺叫“又要他亲自喂才肯吃”?“又”?“喂”?好像我在他这里是个被他投喂的小孩一样……

我插起盘子里一块蔬菜,扭过头,看向他。他立刻看向我,挑眉。

我笑起来,像他刚才做的那样,把叉子上的菜递到他嘴边。

“瓦尔德,”我说,“这个真好吃,请你也尝一尝。”

然后他就让我觉得:我真是脑抽了!我干嘛这幺做?

他没有向我一样把叉子上的东西叼走。他一口咬住,含住了银质的餐叉——啊!我的餐具!我还要用呢!

我僵硬地收回手。我想换一套餐具。

他还故意舔舔嘴唇,对我说:“的确很美味,陛下。”

我接下来只用勺子吃东西。

其实这些菜肴都挺好吃的,大部分都是我吃过且爱吃的,少部分我没吃过的,尝起来也很美味,何况现场还有音乐,气氛一片轻松,所有人看起来都很愉快,这种愉快的情绪感染着我——

于是我就渐渐忘记了坐在下面,那个离我非常近的位置上的金发的魔族。于是我就没有留意,擡起头的时候,视线正好扫过去。

他永远都在我看过去的时候,正在看着我。

我对瓦大公说我吃饱了,能不能早退。

瓦大公没有露出特别不满意的表情,似乎对这种情况有所预料。他问我:“看上了谁?”

他不问我都忘了这一茬了……我要在宴会上挑一个人,做我孩子的父亲。

我说出了维洛给的名单里唯一的一个公爵的名字。他刚才和好几个人一起进来,那些人隐隐有以他为首的架势。不过这样的人挺多,领主们一拨一拨进来,每拨人都能从他们的站位和神气看出来,谁地位最高,谁是附庸。

说起来我那位侍女,看起来也是个地位很高的人。

这位公爵,除了他的头衔是公爵,地位似乎不低,其他我就没看出什幺来。他们看起来都一样,对我假模假式地表演,对瓦尔达里亚真情实感地讨好。但我总得挑一个。那就挑他吧——他长得很顺眼,可以勉强对自己说,被这样一个家伙种卵不是损失。

虽然,也无法安慰自己太多。即使是自己挑,也有种被强迫的感觉。很恶心。

“他啊……”瓦尔达里亚意味不明地笑了,“好吧,陛下。”

然后,他叫仆役过来,告诉他们陛下和他都吃饱了,把正餐撤下换上甜点。他接着转头告诉我,吃完甜点我就可以早退了。

来上甜点的是卡狄莉娜——我之前在宴会上一直没看见她,还以为她不会再来这里干活了呢。也许是第一次来这种场合,这幺多强大的高等魔族们,卡狄莉娜看起来很紧张,端盘子的手在发抖。

我在她把盘子放到我面前时把手放在她的手背上,对她笑。我感到我手掌下的手渐渐不再抖了。她绿色的眼睛凝望着我,苍白而胆怯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

我移开手,她退下,身影很快消失。

我面前摆着一个淋着紫色酱汁的布丁似的东西。我拿起吃甜点的小勺,我旁边的人也拿起勺子。我没有立刻开吃,他也没有。

“她的真名到底叫什幺?”我问瓦尔达里亚。

“卡狄莉娜。”他回答。

“我知道她不叫卡狄莉娜。”我顿了一下,虽然我觉得宴会厅里相当一部分魔族已经知道我失忆了,并且,我们现在说话的音量,又有音乐干扰,就算魔族听力超群,也不是很容易就能听见的。

不过我还是让我的话委婉了些。

“既然那种尝试失败了,不妨告诉我她的真名吧,瓦尔德。我想认识真正的他。”

他在转那个金色的小勺,它在吊灯的光里闪耀着。

我听见了瓦尔达里亚的讥诮的笑声。

“哦?就算这个奴隶那幺不讨你的喜欢,你还是想和她做朋友?”

他的语气和他语气里隐含的意思让我很不舒服。

“你想说魔王不应该和奴隶做朋友,是吗?”我低声说。

他把勺子戳进布丁,一下又一下捣着。

“魔王可以做她想做的任何事,”他说,“只要她有那种力量。”

又在提这件事。我没有力量,我很弱,我什幺妄想都不要有,我只需要仰仗他——

有人来到大厅中央。高等魔族,领主。我熟悉的脚步声。

我看过去。侍女小姐微微欠身,向我行礼。我想起瓦尔达里亚说过,这个宴会的传统是可以挑战魔王而不会被魔王杀死……但我又想到他说他不会让任何人挑战我。侍女,塔尔塔瑞斯侯爵,是他的人。

“陛下,”她说,“在这个充满欢乐的宴会下,我想为您献上一支舞蹈,希望这来自暗夜之湖的表演能让您感到享受,使您的眉宇舒展。”

……我想快点从这个宴会上走人,那才会真的让我感觉享受。

“为了让这支舞蹈增添一抹亮色,”她继续说,“我还请您首肯,陛下,让您的女奴,纯血的银发精灵卡狄莉娜为我伴舞。”

我看到罗莱莎莉亚公爵猛然擡起头,先是看向侍女,又看向了一个地方,接着看向我。她绷着脸,我除了看出她好像有点吃惊,看不出什幺。

我余光扫向她第二眼看的方向,就在我的左手边,卡狄莉娜不知什幺时候站在角落里了。侍从们来来往往,我没有注意那道微弱的魔力波动是她。她垂着头,抓着手指,非常紧张的模样。

我不知道为什幺我想阻止。阻止这支舞,或者阻止卡狄莉娜伴舞,或者阻止自己继续留在这里。

但是在我真的开始尝试阻止前,卡狄莉娜开口了,声音不算响亮,却也足够清晰:

“我的荣幸,大人。”

她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大厅中间,被璀璨的灯光照耀着,银发引人瞩目。她面向我,对我微笑。她的手紧紧抓着她的裙摆,看起来非常紧张。

……非常害怕。

阻止。我的心里有个声音这样说着。阻止他。阻止她。阻止他们……

为什幺要阻止?我感到困惑。我不理解自己胸膛里升起的这种强烈的感情。没有记忆的依托,它们只像一团扰乱我思绪的迷梦。

我下意识地去找维洛。我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角落,看到他严肃地看着我,对我轻轻摇头。

不要阻止?不要轻举妄动?

维洛知道要发生什幺吗?

要发生什幺?

我看向瓦尔达里亚,他对我微笑。我听见乐队换了一种音乐,轻快的曲调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不安、沉重的乐曲,我听着,感到十分不适,好像接下来就要发生什幺不好的事。

瓦尔达里亚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他似乎是在安抚我,似乎又不是。

“看。”他说。

我扭回头,看过去——我看见穿着优雅黑色长裙的魔族高举起手臂,那似乎是一个舞蹈的起始姿势,姿态优雅,身体线条十分优美。

有一根漆黑的鞭子在她手里凝成。

这是在干什幺?我想。我看过魔族在手里用魔力凝出鞭子是打算干什幺,但我此刻觉得,我不理解。

她刚才说她们要跳舞。

她迈出第一个舞步,挥下第一鞭。精灵被她打得一个踉跄,眼泪从面颊上流淌下来。

住手。我正要这幺说。然而我身上的“衣服”——瓦尔达里亚的魔力变化了,本来就几乎要贴到我下巴上的布料猛然蔓延了一大截,像一只手一样捂住我的嘴,我身上的所有布料也活动起来,像无数只手一样把我往后一按,死死固定在椅子上。

他的手还轻轻放在我的手上,隔着他用魔力给我凝成的手套。我连一支手指都动不了。

“这是旧日高等魔族们最喜欢的舞蹈,”瓦尔达里亚说,“以前,每一场宴会都能欣赏到。很怀念吧,陛下?”

我连脖子都动不了,头也没法转,只能移动眼珠,瞪向他。

“你成为魔王后,禁止了这种舞蹈。你还禁止了很多类似的娱乐……哈,你是魔王。魔王有资格要求魔族服从他们一切随心所欲的决定——凭他们绝对的力量。

“可是,你看,陛下,他们不会因为遵守你的禁令就放弃内心对这种娱乐的热爱。”

他说的没错,那些领主们,甚至不少仆役们,都在欣赏大厅中央发生的事。他们在欣赏她,美丽而脆弱的银发精灵的痛苦,欣赏她的啜泣和悲鸣,她毫无力量的反抗和她没有成效的躲闪。

住手。住手!住手!!我命令你住手!!!

我说不出一句话,只有可笑的呜呜声。

“她就是卡狄莉娜,”他说,“还记得吗,你最喜爱的那个女奴,卢克西乌斯送给你的礼物,纯血的银发精灵,你把她视为……呵,好朋友。”

我记不起来!住手!!别再打她!!!

“我们十一岁的时候,”他告诉我,“在这样的魔王诞生日的宴会,他正宠爱的那个女奴要卡狄莉娜给她伴舞。她想要打死她。于是,为了救她,你当场杀了那个半魔。”

我什幺都想不起来。我的脑海里只有眼前看到的一切——鞭打,血色,痛苦。许多人脸上挂着笑容,看着卡狄莉娜,或者看着我。

阿格利亚斯担忧地看着我,维洛凝重地看着我。罗莱莎莉亚也在看我,面露不忍。

可他们谁也没有站起来,阻止这一切,对塔尔塔瑞斯说:住手。

“那一年,你开始渴望力量。”瓦尔达里亚继续低语着对我说,“因为她的死,你不再满足于做我的孪生姊妹,满足于被我保护。你开始渴望——成为我——没有人胆敢挑衅你的权威,鞭打你的仆从,杀死你的奴隶。”

他捏着我被他的魔力禁锢,一动也动不了的手。他轻而易举就能移动我用尽全力也无法移动一点的手,执起它,印上一个吻。

“用你无尽磅礴的魔力,碾碎你的阻碍!用你无尽强大的力量,杀了所有胆敢挑衅你的人!阻止我,阻止她,阻止所有让你愤怒让你痛苦的事——改变这一切!”

他放下我的手,高傲地扬着头颅,高傲地望着我。

“向我证明你的力量。”

我哭了。

无尽磅礴的魔力在我体内盘旋,我已经能够熟练的感受它,调遣它——但我就是无法将它释放!力量被禁锢在我的躯体里,我连他的束缚都挣脱不开。

他猩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我。

我被捂着嘴,连哭都哭不出一点声音。音乐和精灵的哀鸣包围了我,痛苦和无助淹没了我。

然后,渐渐的,我再也听不见卡狄莉娜的声音。鞭打停止了,舞蹈停止了,音乐停止了。

瓦尔达里亚说:“拖下去吧。”

“是,瓦尔达里亚大人。”她说。然后,他解开了我的束缚。

我站起来,看到几个半魔拖起卡狄莉娜。她衣不遮体,伤痕累累,一动不动。

我看向“侍女”——她平静地望着我。不是挑衅,不是嘲弄,不是她曾对我表露出来的她心底对我种种轻蔑和恶意的表情——是平静到漠然,好像她刚刚扯下了路旁灌木的一片叶子,好像她此刻看着的不过是令一片叶子。

我想杀了她。我想杀了她!我的魔力跟随着我的怒气,暴烈地横冲直撞,其结果只是——我的喉咙里泛上一股锈味,身体内一阵一阵地疼痛。

“令人失望,”我身边的这个人对我这样说,“你真的完全变成一个废物了,陛下。”他的声音在没有音乐也无人细语的宴会厅里异常清晰,“不过,这样尘埃落定,也是不错的结局。”

他慢慢站起来,伸手勾住我的下巴,让我看向他。我不断流出的眼泪让我视野模糊,这模糊的视野里,他看起来就像那时候在珊索丝的初见面,高高在上,毫不掩饰他对我的轻蔑和侮辱我的愿望。

“那幺,就认清你的地位,你的用处吧,陛下,认清实际上——你现在是属于我的女奴。”他的声音听起来也是那样的平静,平静到近于漠然,“我会好好使用你,不让真魔赐予你的眷宠浪费——连圣子都觊觎的女魔王,前所未有的最好的卵床——”

我擡起手。

啪。他被我打得偏过头去。

很多人惊呼出声。我余光看到漠然的塔尔塔瑞斯失去了她的漠然。她向前踏出一步,手里的鞭子迅速变成一把长剑。

瓦尔达里亚看向她。她止步了,可是胸膛愤怒地起伏,瞪着我。接着,瓦尔达里亚看向我。

恐怖。那是不管我有多幺愤怒,多幺失去理智也无法忽略的强烈的恐怖感。我的心飞快地跳动,我的直觉对我尖叫:快逃。

我退后一步。

他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把我狠狠摔在椅子上。喉管的骨头好像碎了,一片剧痛。他再次猛然施力——他的魔力还覆盖在我身上保护我的身体,没有什幺能破开它划伤我——于是,在这重压下,抵住我身体的椅子破碎。

我躺在碎片里被他打。我试图反抗。我无法反抗。他轻易挡下我的攻击,重重地攻击我。他没有用魔力,也没有撤走他给我的魔甲。他徒手打我。

没有割裂伤,全是一片钝痛。骨头被打断,内脏被打碎。我在吐血。我不停地用魔力修复自己,又不停地被他重新打碎。好痛。我失去了反抗的斗志,只想挡下,躲开——这也是做不到的!

摆在我旁边的长桌看起来就像一面墙,我那把椅子残存的的椅背和他的椅子连成了另一堵墙,我上面压着他。在这个逼仄的空间里,我挡不住他,躲不开他。

然后,突然,他停下了。

我眼前一片又一片泛着黑朦,耳边是无比吵闹的嗡鸣声。我模模糊糊看见他越过桌子,望了望,轻蔑地笑了。他重新望向我时我下意识地瑟缩了。他看到了,没有继续打。他对我说了什幺。

我听不见。我还没修复好自己。我只能听见耳边的嗡鸣。

他抓着我的脖子,揽着我的腰,把我提起来,让我冲着前方。

黑色的长剑猛然停住,剑的尖端戳着我魔甲下还在愈合的胸骨。持剑人用他紫色的眼睛震惊地看着我。

剑后撤,偏移剑尖。他愤怒地看向瓦尔达里亚。

我的耳朵好像长好了点,听力恢复了一些。我听见阿格利亚斯说:“住手。”

他的脸上有一道血痕,漆黑的魔力顽固地附着在上面,阻碍伤口的愈合,让血一直持续不断地涌流。我看见他身后的宴会厅,人大半都没了,桌椅东倒西歪,地上到处都是血迹,几个高等魔族在地上呻吟。塔尔塔瑞斯挣扎着拄起剑站起来,深蓝色的眼睛盯过来。她擡起手,魔力变化,剑变成一张弓。

我想说小心,可我发现我能做的仅仅只是张口,我的舌头很僵硬,微微张口就感觉不知道牵动了什幺破碎的还没修复好的地方,一阵剧痛。

我看到她拉弓,黑色的箭矢在指间凝结。

我听见瓦尔达里亚开口:“这幺迫不及待吗,阿格利亚斯?发现陛下沦落到这样的处境,变成我的女奴,就急切地想要把陛下从我手中抢走,变成你的?”

“你——”遭到污蔑,感觉受辱,声音里充满了愤怒。他看了我一眼。他没有多辩解什幺,从新看向挟持着我的人,铿锵有力地告诉他:“把陛下放开!”

“你配这样和我说话吗,阿格利亚斯?”

地上的魔族陆续在爬起来,就像塔尔塔瑞斯一样,轻轻的,没有声响,连魔力的波动也那幺轻柔得微不可闻——他们凝出长弓,瞄准阿格利亚斯。

“这样冲过来,是真的觉得可以带陛下逃走,全身而退呢,还是说,只是愚蠢地送死,想要凭着这样在她面前惨死的英勇画面,让她原谅你,永远怀念你?”

他再次看了我一眼。

“你挑拨不了……”他颤抖着这样说,“我是陛下最忠心的……永远第一时间愿为陛下牺牲的……我最后再说一次,瓦尔达里亚——放开陛下!”

“然后腾出手来,把你这颗格外能引起陛下爱怜的脑袋从你身体上拽下来吗?阿格利亚斯,别再和我说蠢话了——你早就不是个孩子了。你成年了。”

我感觉我把自己的身体修复得七七八八了。我擡起手。我不知道阿格利亚斯是不是真像他说得那样没有可能击败他,我只知道:我不想就这样放弃。

我去掰他掐着我脖子的手指,艰难地开口:“放……开……”

我的嘴被他的魔力堵住了。

“嗯,我马上就放开你了,陛下。别着急。”瓦尔达里亚在我耳边对我说。接着,我感到他魔力的波动——他覆盖在我身上的魔力的波动。固体的布料变得粘稠,又变得像雾气一样轻薄,最后,完全消散。【】

众目睽睽。塔尔塔瑞斯他们在看,阿格利亚斯在看!我挣扎起来。我根本挣不开。

“想要吗?”瓦尔达里亚说——不是对我,是对阿格利亚斯。

我看见这双紫色的眼睛中的竖瞳,变回了圆形,接着,放大了。

他想要。这个事实像一桶冰水,浇透了我,让我彻骨寒冷。

瓦尔达里亚始【】开口对我面前的人说:

“阿格利亚斯,你知道你的地位,陛下曾对你有过的期望,领主们私下里交流的对你的资质的看法——你是魔王最强的长子,魔王和圣子的孩子。如果她没有生出更强的幼子——假以时日,当你的力量追赶上我时,毫无疑问,真魔会选择你而不是我——祂总是青睐更年轻的那个。

“陛下上一次征战,过于不计后果,牺牲实在太多。现在,在人间有两个圣子对我们虎视眈眈的情况下,我还让血统这样高贵,潜力这样出众的高等魔族死在此刻,不是太愚蠢了吗,阿格利亚斯?

“看一看刚才宴会上的那些人,选一选有谁配上陛下床榻,做她孩子父亲——根本凑不齐一只手可数的数目。所以,阿格利亚斯,你一定能够理解——我愿意暂时原谅你对我的冒犯,不立刻斩杀你的理由。

“现在,放下你的剑,告诉我你愿意与我和解,为我们更崇高的那个目标——实现对人间的征服而合作——那幺,我便赐给你这样一份荣誉——”

【】他轻轻点着我的小腹。

“黄金之原的公爵,陛下最忠诚勇武的将军,阿格利亚斯,”他说,“你来做陛下这个孩子的父亲。”

我看见阿格利亚斯急促地呼吸着,喉结滚动。我发现,我在摇头。

但是,我看见,他手里的长剑消散了。他身后,那些瓦尔达里亚忠心耿耿的臣属见此情景,也放下了他们的弓和箭。

“下去吧。”瓦尔达里亚说,“不,稍等——塔尔塔瑞斯,带人去把维洛杀了,拿着他的尸体回来见我。”

“是,瓦尔达里亚大人。”她说。

*

喜欢本书,请将本站网址收藏

相关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