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这是不是说,她现在也随时可能来到这里。”
那个闯入者皱起眉头,沃路塔斯闭上眼,寻找贝阿提图铎说话的感觉。
“……我也不清楚她能不能来,毕竟,外头还有你的同伴在盯梢不是吗?”她将声音沉下来,语调尽量不带起伏。
闯入者陷入沉思,然后说:“所以,现在我们的任务其实是保护好那颗心脏,只要撑到这次循环结束就可以了,对吗?”
“或许吧,但是,你能做到吗?”
闯入者被激将了,冷笑了一声说:“走着瞧。”
而沃路塔斯陷入了私人化的惆怅中。
她会三种语言:长耳族的官方用语、鸟族的呼叫语、虎鲸族的密语;她懂得如何炼药,甚至能做出效果非常好的法力药水;她还知道给牧场里的牛接生,挤牛奶,懂得砍树、劈柴,辨认有毒的野果和蘑菇;她可以辨认大人和孩子的情绪,明白什幺话该说,什幺话不该说,知道某种场合的气氛,是否应该活跃它,或是让它冷下来;最后,她甚至明白性交是什幺,该怎幺做,有一段时间,她以为“价值”能够通过这种行为传播。
会多少都无济于事,都无法使她变得真正有价值。
泽维塔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跟她谈过这件事的人。那起始于一个烂俗的问题:“泽维塔,爱是什幺?”
当时她们两人坐在院子的池塘边,吃着那个季节新鲜的树果,泽维塔是个有些神经质、总忧心忡忡的人,似乎随时处于放哨状态,但是那天,泽维塔很放松。当她问这个问题时,泽维塔正咬着一口树果,转头看了她一眼,咧嘴笑道:“你真是问了个很宽泛的问题,小沃。”这让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又听见泽维塔继续问,“怎幺了?最近喜欢上什幺新东西了吗?”
“唔,算是吧。我只是有些好奇……似乎爱是不需要学习的,大家天生就会。”
“是吗?”泽维塔听起来有些惊讶,“那当然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
“唔,如果你说的是‘喜欢’,那确实天生就会,这是本能的一部分。爱和喜欢有些近似,但不是一种东西。”泽维塔放下树果,一边擦手一边说,“想一想,你怎幺确定自己喜欢什幺,讨厌什幺?”
沃路塔斯摸摸下巴,缓缓说道:“当我……想要靠近或者拥有它的时候?我因为和它接触而开心的时候。”
“没错,这是喜欢,而当你和它接触得不开心,那就是讨厌,对吧?”
“嗯。”沃路塔斯点点头。
“关于爱呢,那更加复杂……啊,小沃,其实我要说,我也不明白爱是什幺。”泽维塔突然叹了口气,“我想,是爱丽丝和克劳黛特让你困惑了吧?”她指的是爱丽丝与克劳黛特总在吵架的事,有一回,贝阿提图铎在上课时甚至问道,那两个人这样讨厌对方,为什幺还要住在一起呢?
“有一些吧。”沃路塔斯犹豫道。
但主要并不是那件事。她发现自己听说贝阿提图铎独自去干了别的事时,生出了强烈的不满与委屈,这把她吓坏了——她理应是爱贝阿提图铎的,为什幺会怪罪她呢?而且,贝阿提图铎不过是自己去散散步,或者和池塘里的小鱼讲讲话,这又哪里惹到自己了?
“我想,对我来说,爱就是为了守护那些快乐的时光而赴汤蹈火,即便这意味着要忍受讨厌、烦躁、焦虑、不安和争吵。”这会儿泽维塔说,“从这个角度来说,爱只是一种幻觉,一个人造的、自我感觉良好的抽象概念。为了已经成为过去式的喜乐,而扫除怒哀。”
“是这样吗?也就是说,我其实并不爱我爱的那些人?”
“也不是这个意思,”泽维塔苦恼地说,“你如果是说人与人之间的爱,那就是分享关心与脆弱,分享彼此的灵魂,这让我们比较……不孤独,不担惊受怕。本质上,我们只是冬日里抱在一起取暖的渺小动物。”
“听起来好虚无。”沃路塔斯有些失落地说。
“吓到你了吗?”泽维塔摸了摸她的脑袋,“不,这不虚无。我们自己发热,将热度互相传递,抵抗着永恒的寒冷,这就是一切的意义。”末了,泽维塔又补充道,“这是我的观点,你当然可以想出不一样的。”
“或许这个就足够好了。”沃路塔斯说,继续啃树果,也继续惆怅。而那天到了夜里,贝阿提图铎为她补习造物术的时候,这股惆怅顺着共感传到了贝阿提图铎心中。
“你怎幺了?”贝阿提图铎问,在术杖制造的微光下,眉头皱了起来,“今天心情不好吗?”
有时候,沃路塔斯能感觉到贝阿提图铎像泽维塔,总在担心些别人不知道有什幺好担心的事。
“嗯?有吗?”沃路塔斯大笑起来,有些夸张地甩开了贝阿提图铎的手,她无数次想到泽维塔的话:我们自己发热。她现在就觉得脸上好热,因为隐私的情绪被意外窥视。“是不是你的错觉?”
“其实我早该逼你谈了,小沃。”贝阿提图铎再次拉起她的手,热度传递了过来。“你最近一直都很不对劲,每天都去看鱼,”这句话听起来很怨念,“我真搞不懂,那些鱼有什幺好看的?”
“你不是也天天去看幺,就知道学我……”
贝阿提图铎恼羞成怒:“我、我是好奇你到底在看什幺!”
“不是说了,看鱼啊。”沃路塔斯继续笑着装傻,而贝阿提图铎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不是打她,但也有一些指责的意味。“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现在我在帮你学习,还有什幺好担心的?”
接下来是很长的沉默,直到沃路塔斯感觉不到手中的异物:贝阿提图铎的手。她们的双手融化成了难分彼此的一滩。
“贝尔,”最后她终于说了,“我发现,当你有了我不知道的事时,我就会……很生气,但我爱你,我也不明白为什幺会这样。”她用摘要式的句子很快地说,“书上说,爱的一部分真相,就是自私地想要占有对方的时间,还有对方的幸福与快乐,想要一直一直和对方在一起,延续自己的快乐,但那样听起来……太过分了。我害怕你会因此讨厌我。”她说完,等了一会儿,确定贝阿提图铎没有打算讲话,又补充道,“你说句话吧。”
“占有,”于是贝阿提图铎抓住了这个词,“我想这个词并不恰当。”
“呃,我也不确定原句是不是这样说……”
“我们是在分享彼此的时间,小沃,”突然,贝阿提图铎牵起她的另一只手,将她的双手一起举到自己面前,“就像这个仪式一样,分享彼此的感官,分享着各种情绪,这是我百分百愿意做的事,我永远不会拒绝你。”然后贝阿提图铎垂下脑袋,闭上眼睛,虔诚地吻了吻她的手指骨节。这只是一个惯常的祈祷动作。
而尴尬也随之涌现。在建立共感的仪式之前,她们就谈过——这个秘术失传最主要的原因,是你有时无法控制与人共享的部分。比如,偶尔你正好便秘,或陷入撕心裂肺的悲伤,或处在病痛中,或因为任何因素而起了场合不对的生理反应,这都会让共感对象获知。在记录秘术的一本历史资料里,一名学者写道:“史诗级的尴尬,非常尴尬,异常、反常、超出认知的尴尬。请不要这幺和任何人做这个,绝对不要。”
沃路塔斯的小腹被热量灼烧,有些发酸,她熟悉这种生理反应,但不确定贝阿提图铎也熟悉。
她们一时都不敢看对方。很快,沃路塔斯松开贝阿提图铎的手,道歉说:“对不起,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贝阿提图铎却扶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拉近,给了她一个拥抱。
她们经常拥抱,这一次有些不一样,沃路塔斯感觉胃里有一群蝴蝶在飞,搞得她心悸,而且这对小腹的感觉没好处。以往在不适宜的场合想歪了也会这样,闭上眼、把脸别过去忍一下就过去了,现在那种感觉却发展起来,让她的整条脊柱都麻了一下。
“不,贝尔,放开我。”沃路塔斯推了推对面人的肩膀,她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好几次,直到自己羞愧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感觉贝阿提图铎蹭了蹭自己的脖子,不敢想那两瓣柔软的、会呼吸的肉、长了牙齿的肉是什幺。那两块肉一张一合,吐出不悦的话语:“又是你怪罪我,说我有事情瞒着你。”
“……不包括这种事啦。”
“你的性欲吗?我知道这叫什幺,别当我是傻子。”
沃路塔斯感到贝阿提图铎也紧张不安,不想擡头看她,她们的胸腔贴得好近。
其实一起睡也有坏处,就是无法在夜里解决生理需求,沃路塔斯都是趁着洗澡的时候做。
当她感觉到贝阿提图铎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底下,贴着背上有些发凉的皮肤轻轻摩挲时,她崩溃又兴奋地从喉咙里挤出了一点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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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算来到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