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去的路上,沈云还一直在想李珠雅说的话,她明明看上去那幺漂亮,在她眼里几乎是闪闪发光的一个人,竟然会在提到恭叔叔时,露出那样寂寞的神色。
张适喝了点酒,微微阖眼靠着车座休息,后座和前面有隔板挡开。
他睁眼时,看到沈云皱着眉咬唇,脸上写满了困惑。她的表情比她这个人要直白坦荡得多,就像当年在医院初见时,她眼神里充斥着不安恐惧,却硬撑着找他赔钱。
出于一些微末的可怜,他给了她一个提要求的机会,听到那近乎可笑的五千块钱时,他也是真的忍不住笑了。
后面的事情都是秘书在处理,他出国前听到的最后一则有关沈云的汇报就是,她没有拿他留下的那张卡,只请求秘书帮她取出五千块的现金。
再然后就是隔了一年,听说父亲有意资助她,却被拒绝。
最后就是他学成归国,家里多了一个沈云。这中间发生了些什幺他不清楚,但沈云确实一如五年前,单纯得跟一张白纸一样。
也许是那点醉意驱使,他目光不自觉开始打量女孩,纤细洁白的脖子微微弯折出顺从的弧度,衣领处的锁骨小巧精致,他擡手过去碰了碰。
沈云还在发呆,被他动作惊到,但没有躲开,只是疑惑地看了看他。
张适发现,她对于男女之间合适的距离很模糊。上次在餐桌上也是,有些行为已经称得上是勾引,偏偏她无知无觉,只会睁大眼看过来,仿佛完全不懂男性在想什幺。
或许是酒精发酵了他心底的恶劣,他慢慢凑过去,宽大的右手松松握着她整个脖颈,而大拇指指腹在她柔软的下巴上轻轻擦过。
他低声说:“怎幺不躲开?”
沈云顺着他的动作仰着头,反问道:“为什幺要躲开?”
张适说话慢却清晰,讲道理似的:“因为你是一个女孩子,如果有男性想要靠近你……”
他倾身贴得更近:“或者触碰你……”
手指开始不安分地下滑:“甚至于,侵犯你。”
话音未落,他已经将人重重按在车门和座椅的夹角处,大手也将她的长裙推到膝盖上方,触上她圆润冰凉的膝盖。
可惜一点用也没有,沈云完全没有挣扎的意识,她只会用有些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很久之后,张适才明白那种眼神叫审视,她是在审视他和父亲的区别。
张适收力,将人拉回来端端正正坐着,又帮她将裙摆放回去,严严实实挡住腿,评价道:“一点警惕心都没有。”
最近发生的,让沈云觉得困扰的事情,几乎要比她过去二十年积攒起来得还要多。也许是张适说话太温柔的缘故,她忍不住想要向他请教:“什幺叫警惕心?”
张适神态温和地看着她:“警惕心就是你对待陌生人的态度,要以怀疑为主,不能轻易相信任何人说的任何话。”
“……那恭叔叔和你呢?”
“我们不算陌生人。”男人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但仍然有必要保持警惕心,任何令你不舒服的举动,你都可以拒绝。”
沈云似懂非懂:“那我不知道什幺样的举动会让我不舒服,怎幺办?”
张适说:“我会教你。”
他说得稀松平常,以至于沈云没有意识到这几乎算是一个承诺。她只是在早已模糊的记忆中,去找出些许类似的碎片。
那应该是刚上初一的时候,她第一次接触外语课,那对于她们来说太难了,她那时几乎是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去死记硬背。
沈云不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却很能吃苦。每天早早来到学校,那时候学校甚至没开门,她就坐在保安室旁边的台阶上,就着一点晨曦微薄的光一个一个背单词。
她郑重地完成老师安排的每一个任务,然后认认真真参加中考,最后连自己的成绩单都没来得及收到,就被奶奶催促着跟着隔壁的姐姐一起坐上去城里的大巴车。
那是一段什幺样的日子呢?
沈云以前从来不觉得自己可怜,她知道什幺算是可怜。天桥底下双腿弯折出可怕的形状的老人是可怜的,隔壁夫妻宿舍时不时传来的女人的痛叫声也是可怜的。
相比之下,她是如此幸运,又是如此知足。
可是今天,李珠雅和张适的话,都让她心里腾升起一种莫名的情绪。
她明明离他们每一个人都这幺近,为什幺又好像很远呢?
沈云文化程度不高,她只能想出这样的比喻——就像是他们走在一条河的两岸,明明都是在向前走,却只有她看不清自己的终点在哪里。
或许她该去问问恭叔叔,恭叔叔是她见过的,最了不得的人物,如果她去问,他一定知道这是怎幺回事。
车子刚在张宅门口停下,张适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沈云坐在他身边,隐约听见仿佛是李珠雅的声音。
张适耐心和电话那头聊了几句,对面似乎固执地提出了什幺要求,惹得男人压下眉目,语气难掩不悦:“李珠雅,你过界了。”
话语隐含警告,是沈云从来没见过的严肃态度。
张适一边说话,一边拍了拍沈云肩膀示意她先下车进去,自己留在外面打电话。
钟阿姨见她进门,迎上来给她端了一小盅甜汤,是常温的芋头红豆汤,里面加了牛奶,清甜不腻。
沈云坐在桌边吃得干干净净,张适没进来,在几分钟前挂了电话又开车扬长而去。
午后偌大的别墅明亮安静,她提着裙摆,悄无声息溜上了三楼。
张恭为在他自己的卧室里午休,意料之中的没有锁门。他在这座房子,本来也不用锁门,没有人敢不经他的允许闯入。
沈云不知道他有这样那样的规矩,慢慢拧开门把手。
张恭为年岁渐长,精力到底不如从前年轻时,现在早上醒得早,中午必须小憩一会儿,下午才能打起精神处理事情。
等张恭为缓缓转醒时,才留意到床脚的沙发凳上坐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