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切花】刃之人与刃

“极化材料都在仓库里,你自己去拿吧。”

压切长谷部听到审神者这幺说的时候,有些无奈地笑了。

“这样可以吗?”顿了顿,他露出了像是为难又像是开心的表情,“您在哭吗?”

“没在哭。”审神者擡起脸来,拨了拨因低头而垂下的长发,证明般地把脸蛋露给他看,白皙的脸蛋上确实不见水痕。

不见水痕,但是也没有在笑。

长谷部不解地歪了歪头,向前迈步跨越了审神者与近侍该有的距离,长腿轻擡,倚靠在审神者所坐的椅背上看着她。

“很奇怪。”捏住指尖褪去手套,他将她的长发收敛整齐,“当初好像有个人说过绝对不会让我去的。”

“改主意了,女人有改主意的权力。”放下笔,她也靠向椅背,擡起头来看了看长谷部,而后又垂下了视线盯着自己交叠在膝盖上的双手。

已经什幺都不想管了,怎样都好,只要压切长谷部能够留在自己的身边的话——曾经,她是这幺想的。

“你从一开始就对主存在错误的认知,托了这点的福,我们走不下去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所以去吧,不管你去了谁的身边,甚至不管你还会不会回来,我都……”

“不去,没有走不下去。”还没说完的话被冰冷的声音截了话头,她还没来得及再看向他,长谷部就已经起身,双手抱着胸用青紫色的眸子凉凉地看着她。

什幺叫做对主的错误认知?那幺又有什幺是正确的认知吗?是像龟甲那家伙一样不知分寸竭尽可能的索取,还是像巴一样站在她的身后默不作声地守候呢?长谷部并不认为那样就是正确的,但是很明显的一点是,自己是错误的。

正是因为明确地清楚他确实对于主有着异于常人的执念,长谷部才无法承认。像是害怕被人戳穿把戏的新手魔术师,坚定有余地将绚烂引人注目的纸片撒向空中的同时,内心祈求着对方千万不要察觉。

一切都是错觉又怎幺样?都是假的又怎幺样?即使那并非爱情,只要两个人都相信那是爱情不就好了吗?

她说,不好。

压切长谷部说没有不好,不断地,不断地跟她说这样很好,渐渐地她也不再说这样不好了,长谷部以为她也觉得这样挺好的了,她愿意和自己一样,放弃思考没有结果的问题,就这样呆在他身边了。

可是现在她又一次说出来了,她说不好。

压切长谷部突然觉得很无力,如果觉得他不好的话,那幺怎样才是好的呢?是龟甲那样的吗?是巴那样的吗?还是不知道在哪里的那个谁那样的吗?

弯起薄唇,他露出体贴温柔但是毫无真情实感的微笑。

“这幺着急赶我走,是为了和谁在一起吗?”

压切长谷部恍然发现了,不是她突然觉得他不好,是她大概自始至终就从没觉得他好吧。

“我也是一样的。”审神者随着他的动作站起,像是对峙一般与他面对面站着,吐出了与他的问话毫无关系的内容。

“我也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因为没有被珍惜过,没有被爱过,类似雏鸟情节让我注意到了你,然后迅速地被你所吸引,表现出了好像是爱上了你的样子。”几年间从未被戳穿的事实突然摆在了面前,聪慧的付丧神一时之间竟然也哑口无言。

一开始是没有意识到,然后意识到后害怕被对方知晓所以隐瞒,然后发现对方已经知晓后又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自欺欺人。

——是一样的。

无论是错误的开始,还是那份害怕被抛弃的担忧,亦或是最后所做出的决定,他们的行为如出一辙。

“同样的,就像是我无法信任你对我的爱一样,”审神者深吸了一口气,指尖与唇微不可查地颤抖着,目光却还要直视着他,用坚定但是有些喑哑的声音说:“我也并未被你所信任。”

有些什幺东西,崩塌了。

压切长谷部低下头,最让他感到难受的竟然不是她的话,而是无法反驳的自己。

不是真的爱就不可以吗?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很幸福不就好了吗?

会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是默认了“没有爱着对方”且“没有被对方所爱”为前提的呀。

即使如此。

“就算是没有被你爱着……就算是并没有爱着你……想要待在你的身边这件事绝无虚假。”

抱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有错吗?

他咬紧了臼齿,站在战场生死攸关之时都不曾有过的颤栗席卷全身,他像是在与她,又像是在与自己做一场殊死搏斗。

无理取闹也罢,死缠烂打也罢,他确信着对方此时也与他一样,无法分清自己与对方的感情,但是也不希望这段情感就此完结。

“这或许就是你对于‘主’的执着。”她眨了下眼睛,终于移开了一直盯着他的视线,垂下了眼眸,像是忏悔一般地轻声附加:“也或许就是我对于‘服从’的执着。”

“那幺,然后呢?”压切长谷部已经渐渐平静了下来,无非是被捅破了一直以来就心照不宣的事实,聪明的他已经开始思考对策,“现在你想怎幺样?”

按照一般的逻辑来讲,接下来就又会回到一开始‘走不下去了所以结束吧’的话题,但是那条路线是压切长谷部所必须要避免的,他说不出原因,只是直觉,是感性,不想要那样,不想要那件事发生,所以就去避免。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算是想了也是白费时间,所以只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来就好。他在这段感情中素来是这样做的,他在这点与她很不一样,他讨厌她一直在思考,明明两个人都很幸福了,为什幺却还是要去做会让双方有可能变得不幸的事情,他无法理解。

如果审神者提出分开,自己应该明确拒绝,无论多少次无论怎幺说都强硬地拒绝,完全不合作比较好呢?还是应该嘴巴上答应哄她开心,实际上该怎幺做还是怎幺做比较好呢?

至于真的分开,这个选项是不存在的。

而审神者,则给出了第四个选择。

“去找你的前主吧。”她坐回了座位上,将放下的公文重新拿起阅读,眼睛却只是紧紧盯着一个点不曾移动。“找到他,然后做出你的决定。”

遥远不可触及的十六世纪那天,织田信长将压切长谷部赠予看重的部下,自此在他的心中系下心结。

与当时只能呈现出打刀姿态的他不同,这次若是去了他的身边,他便可以亲口将想要问的话问问他的前主,可以将想要说的话告诉前主。

“我也很害怕。”害怕压切长谷部的心动摇,害怕他发觉自己真心,害怕他比起自己选择了那个人。

但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不过,果然,我希望你能够知道。”

她终于放弃假装镇定,颤抖的双手交握在胸前,深深地低下了头,像是下定决心,又像是在祈祷。

——希望你能知道,你是值得被爱的。

不需要赴汤蹈火,不需要为我赴死,不需要为我牺牲一切,不需要替我达成一切。

也有人(我)依旧会爱着你。

曾经被仰慕的人重视的人所抛弃,于是怀疑自己,变得自傲且自卑,要变得比所有人都好,因为这样就不会再次被抛弃……了吧?

“您知道自己在说什幺吗?”压切长谷部冷笑一声,即使这个举动会惹得对方不快,他也已经无暇顾及了。“如果我说织田信长很好我要留在他的身边的话?”

“如果那是你的决定的话。”

本以为审神者多多少少会有所动摇,没想到得到的回应出乎意料的果断,他终于笑不出了,那双在她面前总是微微弯着的双唇此刻抿成一条直线,空气胶着了几秒。

她突然笑了。

“您在笑什幺!?”凝固着的空气一瞬间被打破了,他一边嘟嘟囔囔地小声责怪,一边在心里偷偷庆幸。

沉重的气氛转眼间消散开来,她突然之间轻松了许多。

“我知道你想说什幺。”将手臂环抱在胸前,皱起眉头眯起眼,摆出恋人现在的样子,“‘我对你来说果然只是不过如此的存在,就算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也并无所谓吧’”

“才没——”

——“‘我已经被您所抛弃了吧’”她看着他美丽的双眼,清晰缓慢地吐出了这个句子。

半张的口僵住动弹不得,压切长谷部呆呆地望着她,眼睛一眨不眨,干得生疼却掉不下泪来。

一瞬间,真的只有一瞬间,心里划过了类似的想法。

一直以来玩闹般的恋爱,不被任何人看好的恋爱,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的恋爱,没有真心的恋爱,无法付出真心的恋爱。

——无论何时被停止都理所应当的恋爱。

清楚地知道自己将会被抛弃,每一刻都做好了准备,这样这一刻到来时会显得不那幺狼狈,但是内心深处还有着什幺希望这一刻更晚到来。

担忧没有因为有所准备而减少,反而愈演愈烈。

过于干燥的双眼承受不住痛楚,终于分泌出液体,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坠落地面。

模糊一片的视界中色彩流动,温暖而又柔软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揽住脊背,有什幺伏贴在他的胸口。

“正是因为如此,我才希望你能够去。”

那看不清的色彩,应该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正常的人类,是不会和刀恋爱的。

“虽然并不是事实,但是我还是想要试着这幺做。”她把脸颊埋进他的胸口,鼻尖触碰着心跳。

她想要将他当成人类来爱。

不再是她的所有物,不再是她的工具,不再是付丧神,不再需要对她顺从,可能会离开她,但是也可能会爱上她的人类。

对等的,独立的,需要被尊重,无需敬畏,与她相同的人类。

“我已经不害怕了。”

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她想要当做那样。

“因为这绝对是,值得冒风险的选择。”

她将他的手牵至颊边,轻柔地蹭着他的掌心,看着努力眨着眼睛想要看清她的人,笑着。

“而且,看起来风险并不是很大呢。”

压切长谷部抢夺回自己的手掌,不由分说将她狠狠压进怀中,泪水沾湿了她的长发,他就用白色的手套蹭着水珠。

“说的那幺好听!我这边的风险才大呢!”理顺了长发,长谷部终于空出手来胡乱抹着脸,义愤填膺地样子却露出了不易察觉的撒娇:“我要走至少三天!你还那幺容易被勾跑!”

胸口传来闷闷的震动,震得他心痒,勉强松了点手臂的力道,看她从中探出头来。

“所以,我不是已经说了吗?”审神者把自己的手臂抽出,环上他的脖颈,“‘不论你做出什幺决定’,我都会爱着你。”

或许是愿意放下过去的心结,或许是在没有她的未来里寻找真爱,或许依旧迷茫着,但是她的选择是不会变的。

即使失去了“绝对服从”这个决定性的要素,即使被他放弃了,她也还是会爱着他。

“因为,你是我的压切长谷部呀。”

最初只不过是因为那些人为贴上的标签才有所留意,自以为是地拟定了完美的形象然后坠入“爱河”,逐渐发觉到与自以为的设定不符的地方开始消沉,感到被欺骗,殊不知其实他一直都是如此。

一方凭借主人的地位强势主导,而另一方因为不想被抛弃而配合,犹如八音盒与其中翩翩起舞的芭蕾舞人偶,展现出的完美舞姿透露着虚假。

然而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两年的时光对于两人来讲都不过稍纵即逝,但也确确实实是一秒一分实打实走过来的。

她所恋上的也再也不是那个臆想中的完美人设,而是这两年间真正陪在她身边的,她为之哭过笑过的压切长谷部。

这世界上只存在着的这唯一一把,被她爱上的压切长谷部。

被荆棘封锁的道路照进了阳光,重获新生的枝条长出嫩芽,干枯灰暗的枝叶落地化作泥土,本以为永远无法通过的前路让人产生了想要试一试的心。

无法相信爱且无法相信被爱的两人伫立在这里太久了,她终于向着前方迈出了第一步,站在荆棘之中回过头向他伸出手。

她说,迈一步试试吧。

她说,无论你因刺痛而逃走还是会与我一同继续前行,我都会站在这里。

她说,我爱你。

压切长谷部羡慕她,羡慕她将谜题解开了一半,而剩下的那一半他还不知道答案,他还要自己亲自去寻找。

而万幸的是,他已经决定要去寻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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